在海上航行可不像在陆地上旅行,可以在一个地方待上一二个星期;然而我们眼下要做的是帮助那些遭难的人,但并没停滞不前。尽管他们愿意和我们一起行驶一段。但要同一艘没有桅杆的船一起走,我们就不能张帆。我们帮他们安上了主桅和中桅,再帮他们把应急前桅改造成一个中桅;后来,我们给了他们五桶牛肉,一桶猪肉,两桶饼干,许多豆子和面粉,凡是我们给得出的都给了;同时为了使他们心安理得一些,我们也收下了他们的三桶糖,一些朗姆酒和比索,另外,在那小伙子和女仆的肯求下,我们把他们接到了我们的船上,然后我们离开了那船。
小伙子约摸十七岁左右,长得挺英俊,也很有教养,是个谦虚谨慎,通情达理的年轻人;由于失去母亲,他显得十分忧伤,而且,他的父亲不过是几个月前才在巴巴多斯去世。他愿我们带他离开这条船,由于据他说那条船上的人挺狠毒,害死了他的母亲;结果确实是这样,由于他们当初有可能给那孤魂匀出一点点食物,这样她就能活下来,就算只能维持一口气;然而饥饿是不讲天理人情的,是容不得恻隐之心的。
医生告诉他说,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要是他跟我们去就会远离他们的亲友,也许还会落进更加悲惨的处境,也许连饭也吃不上。他说,只要能让他离开周围的人,去哪儿他不在乎;他当然一点也不知道我侄子是船长,把我当作船长,说船长既救了他的命,肯定也会帮他到底;至于那女仆,他说他可以肯定,只要那女仆神质清醒,会感谢我们带她走的。医生对我转述这一要求时很受感动,我只得答应他们的要求。但他的货物中有十一大桶的糖拿不到或搬不出来,幸好那小伙子有一张单据,说明这些货物确实在那船上;于是我让那船的船长签了一张字据,答应到布里斯托尔就立即去找一位罗杰斯先生——这位商人是他的亲戚——向他转交我给他写的信和船上的属于那已死孤漏的货物;现在看来,这件事没办到,由于我从来没听说这船到过布里斯托尔,可能是在海上遇难了;毕竟这船情况太差,离陆地又远;我想那船后来只消碰上一次暴风雨,就很可能沉入海底,由于我们见到它时,它已经漏水了,而且货舱也已受损。
四月十日我们抵达了我以前居住过的那个岛。真是费了不少的周折才找到那地方;由于以前我来到这岛和离开这岛,都是在这岛的东部和南部一当时是从巴西来的——而现在是从那片大陆和这岛之间插进来的,再说也没有这一带的航海图,而这一带的地表又没有什么标志,因此看见这岛,也不知道我已经到了。
我们在这一带航行好一阵子,登上了奥里诺科河口的一些岛屿,但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通过这次沿岸航行,我只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以前犯了个大错误:当时我从岛上望见的那片大陆,其实只是个狭长的岛,准确地说是一连串的岛,它们从那条大河极其开阔的河口这边绵亘到另一边;而那些到我岛上来的生番,并不是我们称作加勒比人的土著,而是那些岛上的土著和其他诸如此类的野蛮人;同其他的土人相比,他们住得离我们这边近些。
总之,在那些岛里我找了几个,但没有一个是我要找的;我发现有的岛上有居民,有的岛上没有;在一个岛上,我见到一些西班牙人,以为他们就是住在那里的;但交谈之后,得知他们有条船泊在附近的小河里,他们是来制盐的,而且有可能的话,还想弄些珍珠贝;我这才知道,他们是从特立尼达岛来的,那个岛在北面,约在北纬十度和十一度。
就这样,我们从一个岛驶向另一个岛,有时架着大船,有时乘着法国人的那条双桅船;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了那岛的南岸,马上就从地貌上认了出来;于是我让大船驶到那小河的河口,稳妥地下了锚,而我那老住所就在这小河旁。
我一看见这地方,便把礼拜五叫来,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朝四周略略看了看,很快就拍手叫道:“对呀,就是那里!”他边叫边指着我们的老住所,疯了似的手舞足蹈,乱蹦乱跳起来。我费了很大劲才拉住他,没让他跳进大海游向那个岛。
娜和道:“我说礼拜五啊,依你看,我们在这儿能不能找到人?我们能不能见到你父亲?”这家伙木头似的,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一声也没吭,但听到我提他父亲,这可怜的孝子显得垂头丧气,再一看,他已泪流满面了。“你怎么啦?”我问道,“是不是由于可能见到你父亲,你心思就乱了?”“不不,”他摇着头说:“见不到他,永远见不到他。”“为什么这样说?”我问道,“礼拜五,你怎么知道呢?”“他说不定早就死了,他年纪很大了。”我说:“算了,算了,礼拜五,这一点你也说不准;但我们会在那儿见到别人吗?”看来这家伙的眼睛比我好,尽管离我那老家有两海里远,他却指着我老家后面那座小山叫道:“我看见,我看见,对对,我看见许多人在那里!”我却看不到一个人,用了望远镜也没看到,但据我想,是我没对准地方;由于我第二天一问之后,发现这家伙没错;当时确实有五六个人站在那里,一起看着我们这条船,却不知道我们是友是敌。
一听到礼拜五说看见了人,我立即吩咐把英国国旗升挂起来,并连发三炮,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友好的。过了大约七八分钟,那小河边升起了一股烟;于是我立刻吩咐小船下去,并在小船上挂上表示和平的白旗。我带着礼拜五和教士上了小船。这教士听说了我住在岛上的事和当时的生活,因此极想同我一起去。此外,我们还带了大约十六个人,个个全副武装,由于我们怕碰上我们不认识的新的来客;其实带着武器是大可不必的。
我们趁着涨潮向岸边进发,直接把船划进了小河;我第一个看清的是那西班牙人,我由于救过他的命,他的脸我特别熟悉,一开始,我自己上了岸,却没吩咐大家上岸;然而礼拜五在船上待不住了,由于这个孝子远远地看见了他的父亲——由于离那些西班牙人比较远,我确实没有看见他。他一跳上岸,就像离弦之箭,飞也似的奔向他的父亲。这可怜的家伙跑到父亲跟前,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任谁见了也要流泪:只见他抱住了父亲,亲吻他,摸他的脸,把他抱了起来,接着把他放在一棵树上;然后,又直勾勾地望着他,像是看一幅稀奇的画;真叫人以为这家伙着了魔。然而到了第二天,他的炽热的感情的另一种方式就表达出来了。那情景连一条狗见了也会笑出声来;在上午,他沿着岸边走着,后来又同父亲在岸边走了几小时,而且总是挽着父亲走,似乎他是位夫人或小姐,甚至时时刻刻到船上拿点东西给他,不是拿一点糖,一点酒,便是拿点糕点,反正都是吃的。到了下午,他又是另一番花样:他让那老汉坐在地上,自己在他四周蹦蹦跳跳,做出了千奇百怪的动作,而且这么做的同时还与他说话,把自己旅行中的事一件件说给他听,把自己在海外发生的事告诉他,让他听得津津有味。总之,在我们的那部分世界里,如果能见了基督徒对父母有这样的孝心,那么人们也不禁要说:十诚中的第五条诚命可以不需要了〔十条诫命中,第五条为“要孝敬父母”〕。
但这都是题外话了,我还是回过头来说说岸上的情况吧。说到那些西班牙人对我的接待,那真是礼数周到,客气至极,如果要细谈一那就没得完。那第一个西班牙人我很熟,由于当初是我救了他的命。他由另一个人陪着,也举着白旗走向我们的舢板;一开始,他不但没认出我来,甚至根本就意想不到来的人竟是我,这情景直到我跟他说话才结束。“先生,”我用葡萄牙语对他说,“你不认识我了吗?”他听后一言不发,却把枪交给了他的同伴,把别的武器也都解掉,然后一面讲着我没听懂的西班牙语一面上前来拥抱我,说认不出我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由于我在他眼中一度像一位天使,从天上下来救他的命;他说了许多客气话,接着对陪他来的人打了个手势,让他去把其余的人都叫来。他问我愿不愿去我那老住处走一趟,说是愿把我那屋子还给我,而我准会发现一切如故;于是我随他去,然而天哪,我根本就认不出那里了,就好像那个地方我从来没到过一样,由于他们种下了很多树,种得又十分巧妙,一棵挨着一棵,十年来让人是没法通过了,除非是种树的人自己才认得出那拐弯抹角的小路。我问他们为什么把防御做这么周到;他说等到他把他们带到岛上,特别是大失所望地发现我已离开之后的生活情景告诉我之后,我就会认为这大有必要了。他说,当他得知我上了一条好船并满意而去之后,便情不自禁地为我的幸运感到高兴:而且他常常想,我迟早会同他们再见面。
至于我留在岛上的三个野蛮的家伙,他说他们的事说来话长,反正所有的西班牙人都认为,还是同生番待在一起时好得多,真是幸亏他们人数很少。“要是他们人数够多的话,”他说,“我们早就被打发去阴间赎罪了。”说着,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先生,”他后来又说,“不过我希望,有一件事告诉你之后,你不要不高兴,当时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不得不解除了他们的武装,让他们听命于我们;由于他们即使做了我们的主人也不会感到满意,恐怕得要了我们的命才肯罢休。”我回答说,当初我把他们留下就有这种顾虑,我离开岛时别的都不担心,只担心他们回不来,以致我没法把东西都先交给他们;这几个人本来就恶贯满盈,他们这样做我很高兴,根本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这么说的时候,他派去报信的人回来了,而且还带了十一个人。凭他们的衣服根本猜不出他们是哪国人,然而他把我们双方都清清楚楚地作了介绍。他先是脸朝着我,指着他们说:“先生,这些都是正派人,对他们你有救命之恩。”随后,他又面向他们,用手指着我,向他们作了介绍;这样一来,他们一个一个走上前来,瞧那样子,好像他们不是海员或平民百姓,倒像是使节和贵族,而我则成了君主或伟大的国王。他们的举止极为殷勤有礼,同时又在重严肃,很有气概,显得十分得体。总之,相比之下,他们实在礼数周到,使我有点手足无措,简直不知如何接受他们这份敬意,更别说以同样的礼数回敬他们了。
他们是在我走后来到岛上的,其经过以及来岛上之后的活动都颇不简单,简直是技节横生;所有这些,我的前一部分的叙述可有助于读者了解,而且在许多细节上,他们的那种经历同我讲过的一些情况是有因果关系的;因此我乐意在这里谈一些发生在我走后的事情。
为了尽可能做到简洁明快,我先追述我离岛时的一些情况。首先有必要重复的是,我吩咐礼拜五的父亲和那西班牙人驾一条大独木舟去那所谓的大陆把那西班牙人滞留在那儿的同伴接过来,免得他们像他一样大祸临头。再说大家聚在一起之后,我们也许就此有可能为日后脱身想出个办法。
我派他们去的时候,完全同那以前的二十年一样,对于我自己的得救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因此,他们回来时,如果发现我已离开,而且有三个陌生人留在那儿,霸占了我留下的一切东西,他们肯定大吃一惊。我向那西班牙人问起那时的情景。他告诉我说,去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十分顺利,没出什么事。至于他的同胞,他说他们见到他时非常高兴(看来他是他们之中的一位重要人物,由于他们那条遇难船只的船长已经死了)。他们不单是高兴,而且很惊讶,由于他们知道他已落入生番之手,而他们坚信这些生番会吃了他,由于他们总是这样对待俘虏;而当他把自己得救的情况告诉他们,又说明他这次来已有了充分准备,可以带他们走;他说,这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一场梦,他们那种惊讶简直就是约瑟圣经中的人物,他的兄弟们对父亲特别宠爱他心怀忌妒,结果使他在埃及被卖为奴隶,不料因祸得福,在那里当了大官的兄长们在听约瑟的自我介绍;他给他们看了为此行带来的武器、弹药和粮食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理所当然为自己将要得救而高兴起来,马上开始行动,准备随他一起走。
他们的第一件事是要弄些独木舟;在这件事上,他们出于无奈,只得在那些对他们很好的生番上打主意,借口说要出海打鱼,向生番们借了两条大独木船。
第二天早上他们就登船出发。由于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带,既没有衣物,也没有食品,有的只是身上穿的和少量植物根茎,那是他们往常的主食。
他们两个人总共离开了三个星期;对他们来说很不凑巧的是,在这段时间里,我竟有机会脱身。但我把三个无法无天,横行霸道的坏蛋留在了岛上,对于他们这种混蛋,任何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因此我们可以想象,那引起可怜的西班牙人倒霉和失望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