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手指藏在奏折下面,轻而又轻的抖了下,在那明黄的绸缎封皮上擦去手心的汗渍,太子幽幽合上了眸子,也没什么继续往下看的必要,拿着奏折缓缓跪了下去,身上隆重繁琐的珠玉互相磕碰,声音低哑:“儿臣……”
“皇儿,朕知你心中委屈,子安成了今天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朕也脱不了干系。子安小的时候聪明伶俐,虽说如今……”皇上深沉的开口,打断了太子接下去的说辞:“可毕竟是朕同胞兄妹,固然有罪,罪不至死吧?”
太子原本万念俱灰的跪在金砖上,忽闻此言便是一怔,而后极快的反应过来,桃花眸掠过一抹亮色,低声应道:“自然。”
“那就逐出京城,流放千里吧。”皇上挥了挥手,疲倦的缩回了厚重的狐裘中,越发显得病气浓重:“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太子立刻行礼告退,直到出了御书房才放任表情泄露出一丝疑惑。
流放千里……苦是苦,但总比死了要好。
可父皇为何突然改变心意?太子踯躅的走回东宫,眼神空茫的忽略了身后大批跟着伺候的宫人,直到坐在夜长留平日喜好的贵妃榻上,才醒悟那奏折竟然被他带了出来。
摩挲着那沾了汗渍有些湿气的奏折,下意识的要找人送回去,出口的话却顿了一下,慢悠悠的重新翻开那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奉承的奏折,一字一字用心研读下去,连那些溜须拍马之语也一并研读,终于在最后结尾前发现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行蝇头小楷,神情恍惚的再三确认后,太子眼角跟着一抽,立刻领悟了皇上复杂难言的神情。
怪不得父皇竟然难得的用了询问的语气,夜长留那厮实在……
“没关系,怎么也能留条命。”锁在水牢内的夜长留干笑着眨了眨眼,对上据说是被萧别情和瑾瑜苦求之下才来探望的羽流光:“那日非我自愿,而是非去不可。实话说吧,我的确被抓了个现行,可那药包里的……呃,药被我换过,比较特殊。”
羽流光慢慢蹙起了眉头,高深莫测的回道:“怎么个特殊法?”
“就是……”看看四周虎视眈眈的士兵,夜长留咳了咳,隐晦道:“就是你我成亲那天,嗯!那个美好的夜晚。”
羽流光正纳闷夜长留的表情怎的如此下流,被逼无奈的回忆了下那个和噩梦如出一辙的晚上,神色古怪道:“春江花月夜?你该不是……”
夜长留听闻第一个字,颇为羞赧的连连点头。
羽流光叹为观止的点了点头,再看夜长留的眼神岂止“古怪”二字可以形容,大方的掏出银票四下打点,优哉悠哉的束手往出口走去,又特意停了下脚步,薄唇一动,掷地有声道:“活该。”
夜长留又不自在的咳了咳,也不管那些得了油水的士兵如何挤眉弄眼,自顾自的站在齐腰深的水潭里捧着饭碗,饿了三天才觉出碳水化合物的亲切,纵然只是一碗普通的糙米,加上几片无精打采的菜叶子,也令人感动不已。
直到交头接耳的士兵们收走碗筷后全都走个干净,夜长留才不动声色的吐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圆球,指甲盖大小的油纸里裹着一粒漆黑的药丸,覆着一张散发着烤鸭味道的纸条,行云流水的字迹似曾相识——见机行事。
把药丸贴身藏了,又把那纸条和油纸都撕碎扔进黑绿色的潭水里,夜长留费力的挪动着已经没有知觉的腿脚,仔仔细细的回想那行云流水的字迹究竟在哪似曾相识。
把穿越过来之后的记忆细细的筛选一遍,再努力扩大范围,仍是无果。
靠着石柱闭眼假寐,那四个小小的字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整整两个时辰后,潭水中传出一声闷响,夹杂着锁链生涩的磨擦,凤眸突兀的睁开,夜长留惊讶的无法言表,迟钝的看着外面迅速进来检查的两队士兵,久久没有回神。
她的确是见过那样的字迹,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习惯在最后一笔之时加重力道,却不是在这劳什子的古代。
进来搜查的士兵们一无所获面面相觑,确定了那声音不过是夜长留仓促起身所传出,一个队长级别的人物站出来拱手:“您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妥?”
夜长留却并未回答,她依旧不解的皱着眉头,一双凤眸几番浮沉,只剩下唇边欲言又止的二字。
“清觞……”
次日一早,皇上御笔亲批的圣旨在几个重要的大臣手里周转一遍,尽可能的减小了事情的影响力,悄无声息的把惨遭蹂躏,无精打采的夜长留在清晨灰白的天色里从水牢迎接出来。
整整三天不得休息的夜长留可怜兮兮的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动作僵硬的被两个身负武功的丫鬟搀上马车,换了一身崭新的衣饰,又尽情的享用了供给太子的各色点心,狂灌了三壶极品龙井,方才懒洋洋的靠在软垫上,眯着一双凤眸心满意足。
奢华的马车慢慢启动,马车内的空间比想象的要大得多,一点一滴的装饰别具匠心,茶几棋盘一应俱全。
坐在对面的太子一身便服,眼角眉梢具是风情,似笑非笑的将她望着,“父皇旨意以下,流放之路本宫已经打点妥帖。再过一个时辰,你便与你那侧妃一起上路吧。”
“不要说得好像要死了一样。”夜长留弱弱的反驳。“瑾瑜可还好?”
“啧,小皇叔太不解风情。”太子蹙了蹙眉,又挂上一丝浅笑:“你放心,瑾瑜皇叔……身份特殊,待到大势已定后自然重获自由。”
“……”夜长留有些尴尬的看向车窗外的风景,想着那包惹了无数麻烦的药包,余光瞥见太子越加深意的笑容,更加不自在起来:“那个,我不是王爷了,还可以拥有暗卫么?”
“不可以。”太子下意识的否定,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你放心,本宫安排了江湖上的人护你出京城,皇后那边虽然有些许动静,却也不足为惧,况且也不会真的流放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