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保安官开头很客气地对我说我是开释了:他很觉得不安,绸缎商的伙计追贼追糊涂了,把一个无罪的人当做犯人;若使绸缎商后来没有这么无理,把我扣留着,他相信我肯赦宥侮辱;然而那是在他权限之外,判定给我多少的赔偿,他只能公开地责备他们,这事他将要干了;但是他想我一定要照法律所规定的法子做去;他暂时叫他具结。
至于那伙计所犯的破坏治安罪,他告诉我这点他将使我满足。他将把他送到新门监狱,因为他袭击了警察,因为他又袭击了我。
于是他为着那袭击送那汉子到新门,他的老板交了保释金,我们就走开了;但是我很高兴,看到群众等着他们,他们一出来,群众大声呼喊,朝着他们坐的马车掷石块同泥土;我也就回到我保姆家了。
这个纷乱过去了,回家把这段故事告诉我的保姆,她向我大笑特笑。“你为什么这样高兴?”我说,“这段故事并不像你所想的有那么多可笑的余地;我敢说跟这班丑流氓一起我很受了恐慌。”“大笑!”我保姆说道,“我大笑,小孩,因为看到你是多么幸运一个人;哎哟,这一宗生意将是你一生里所会遇过的最好生意,若使你处理得法。我向你担保,”她说,“你能够叫绸缎商给你五百金镑做赔偿费,此外你从那伙计还可以得到一些。”
我关于这事抱有与她不同的思想;尤其是因为我对保安官说出我的姓名;我知道我的名字是被各处监狱的狱吏这么熟识了,若使这个案子公开审判起来,将我的姓名加以考查,法庭一定不会判给这么一个人格的人的名誉什么很大的赔偿费。然而,我不得不正式起诉,我保姆于是替我找一位很有名望的人来为我办这件事,他是一位很能干,声誉甚好的律师,她这个步聚的确是对的;因为若使她雇用一个经营琐屑法律事务的小律师,或者一个不出名,不名誉的人,那么我一定只能得到一点儿。
我去见这位律师,详细地告诉他一切情形,像上面所说的;他请我相信这是他所谓理由足以自持的起诉,他毫无疑虑陪审官对于这案会判定很厚的赔偿;他听了我全部的意思,就开始起诉,绸缎商被拘后,缴保释金出来。他过了几天同他的律师来找我的律师,让他知道他愿意私下和解这件事;说这是一时不幸的盛气所致的;说他的当事人,指我,有个尖酸刻薄,惹人生气的舌头,说我跟我们捣乱,辱骂他们,嘲笑他们,甚至当他们相信我是那个小窃时候,以及我向他们挑战,和其他这类的话。
我的律师也替我说得很好;使他们相信我是个有钱的寡妇,我能够自己找到相当的赔偿,有许多朋友肯帮我的忙,他们都要我立个决心起诉到底,就说会使我花了一千金镑,我也要找个赔偿,因为我所受的侮辱是难堪的。
然而,他们做到使我的律师答应他不去怂恿我坚持;若使我倾向于和解,他不去阻止我,以及他却劝我采取和平手段,而不劝我用法律解决;他们还告诉他总不会使他吃亏;这许多话他很诚实地全对我说了,还说假使他们对他用贿,他一定会使我知道;但是就全体看来,他真劝我跟他们妥协,因为他们是这么害怕,这么热烈地想得到妥协,又知道无论如何一切诉讼费总会全归他们出的,他相信他们会很愿意给我比任何陪审官或者任何法庭审判后所判定的更多的赔偿。我问他看他们肯出多少。他对我说现在他还不能预料得到,但是他将更明白些告诉我,当我再见到他时候。过了不久,他们又来找他探问他和我谈过没有。他告诉他们谈过了;看出我并不像我有些朋友那么厌恶和解,这班朋友愤恨我所受的耻辱,鼓唆我告他;他们暗地里火上加油,激励我报复,或像他们所谓的替自己打不平;所以他不能说出十分肯定的话;他告诉他们他将尽力劝我,但是他该能够告诉我他们所提议的是什么。他们托词他们不能有什么提议,因为也许会利用这提议来加害于他们。他告诉他们,同样地他也不能有何提议,因为他们也许会拿这提议来减轻陪审官所定的赔偿额。然而,讨论了一会儿,彼此答应了将来不利用此刻或者这类的会见的任一次所交涉的结果,他们得到一个协定;可是彼此的意见相差得这么辽远,真是不能期望会有什么结果;我的律师要五百金镑的赔偿费,此外还要其他的费用,他们只肯出五十金镑,此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就这样分手了,绸缎商提议和我自己会一下面;我的律师很欣然地赞成这个办法。
我的律师劝我要穿着好的衣服,还排些架子赴这次会见,为的是绸缎商因此可以看出我实在是个贵妇人,那次被他们抓着时我凑巧只穿一套朴素的衣服,所以好像不过是普通的女人。我于是穿着一套新缝的第二年的寡妇的丧服,跟我在法庭所说的相合。我在和第二年的寡妇的丧服没有冲突的范围之内极力打扮得华丽;我的保姆又借一串值线的珠项圈,后面是用金钢钻小锁封口的,这是人家当给她的东西;我身边挂一架很好看的金表;总之,我现出个很有身份人的样子;等到我知道他们一定到了的时候,我才带着一个女仆坐马车到门口。
当我走进那房子,绸缎商现出惊愕神气。他站起来,向我鞠躬,我稍微,只是稍微,理他一下,走到我的律师指定给我坐的地方坐下;我们会面是在他家里。过了一会儿,绸缎商说他这次认不出我了,还开始说些这类恭维的话。我对他说,我相信第一次他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否则,我敢说他不至于那样子待我。他告诉我他对于既往的事情觉得很抱歉,他订下这个约会就是为着要表明他是多么愿意付出办得到的赔偿;他希望我不走极端,那不单对于他是个太大的损失,而且会致他的生意和店铺的死命,在那种情形里,我虽然享有以十分的伤害报复人家对我一分的损害的快意,可是我那时不能得到丝毫的东西,他现在却愿意向我做在他能力之内的任何赔偿,而没有连累他自己或者我去挨诉讼的麻烦和担负。
我告诉他我很高兴听到他说话更像个明白人,比起他从前的胡说;那也是真的,一大半的无礼举动,只要认罪就可真做很够的赔偿了;但是这次是太过了,不能这样了事;我并不是爱报复,也不是想把他,或者其他任何人,毁了,却是因为我的朋友们异口同声地不让我如是不顾自己的声名,没有什么相当的名誉损害赔偿费就将这类事情妥协了;给人家看做是一个贼,这是这么大的侮辱,绝不能随便放过去;我的身份使凡知道我的人都不至于这样待我,但是因为我处于寡妇的地位,我有许久时间不用心到自己的装饰,所以我才会被人们看做那么一种东西,然而我后来从他得到的特别坏的待遇——于是我像前面所述的重说一遍;那些事是这么令我生气,我几乎不耐烦重说一道。
他承认了一切,的确是很谦恭的;他提出很隆厚的赔偿;他涨到肯出一百多镑,和一切诉讼费,还说他将送我一套很贵重的衣服。我落到三百金镑,我固执我将把详细情形在普通报纸上登一段启事。
这一个条件是他所绝对不能答应的。然而,靠着我的律师的巧妙手段,他最后加到一百五十金镑,同一套黑色丝的衣服;我赞成了,不过好像是因为我的律师的请求才答应的,他代我还我律师的手续费,此外还请我们吃一顿精美的晚餐。
当我来收钱时候,我带我的保姆同来,她打扮像个老公爵夫人,还带有一位衣服华丽的绅士,我们假装他是向我求婚的,我却叫他做表兄,那位律师只偷偷地向他露出这位绅士是我的求婚人的意思。
他真是很漂亮地款待我们,高兴地付了赔款;所以一共花了他二百金镑,也许多些。在我们前一次相会,当一切事情都商妥时候,就谈到那个伙计,绸缎商很用力地为他乞情;告诉我他从前是一个自己开有店铺,生意很好的人,他有一个妻子同几个小孩,他很穷;他没有什么可以赔偿我,他却肯来跪着求我的原谅,若使我喜欢这样,并且随我要多么公开地。我并没有跟那无耻的流氓生气,他对于我的屈服于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我从他总得不到什么,所以我想还是慷慨地加送上这份人情吧;我于是告诉他我并不欲把谁弄毁了;所以听到他的请求就肯赦宥那个糊涂虫;找报仇不是我肯干的事情。
当我们吃晚餐时候,他带那个汉子进来认罪,这个伙计肯这么卑鄙谦恭地向我赔不是,正如他从前侮辱我时是多么骄傲令人难堪的,在这一点上他是十分下流的人的一个例子,当占了优势,得意的时候,就邪恶,残忍同毫无慈悲心;当压在苦痛之下时候,就沮丧同意志消沉。可是,我止住他那种谄媚畏缩的神气,告诉他我赦宥他了,请他可以走开,好像我不大愿意见他的脸孔,确然我赦宥了他。
若使我能够知道这是我该不干这类生意的时候了,那么我现在的确是在良好的境遇里,我的保姆常说我是英国干这类生意的人们里最富的人;我也相信这话是真的,因为我身边有七百金镑现款,此外还有衣服,指环,一些金银器皿,两架金表,这许多全是偷来的,因为在我所述过的之外我还有无数次的工作。啊!假使我那时有忏悔之意,我还有闲暇回首来看我过去的胡为,做些好事来补偿我的罪恶;但是为着我所干的防害公众的事情,我该有叫公众快意的一天,那日子却尚在后头。我不能忍着不再出外,我现在把做那项生意叫做出外,正如我不能不,当我的穷苦从前真迫我出外去找面包时候。
我和绸缎商这件交涉了结不久之后,我出外穿着一套和我一向所假装的绝不相同的行装。我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讨饭的女人,穿上我所能找到的最粗,最可鄙的衣服,我走向我走近的个个门户同窗口偷看细视;我现在弄出这个花样,我的行动正同在其他的花样时一样地不能自如。我天生厌恶污秽褴褛的衣服;我是在干净清爽之中养大的,总是这样爱清洁,无论处在什么情形里;所以这是我历来一切化装里最使我局促不安的。我立刻对我自己说这个不行,因为这是人人厌恶同害怕的衣服;我想人人看着我,好像怕我会走近他们,偷了他们东西,或者怕走近我,从我染了什么毛病。第一次我出去,我游荡了整个晚上,丝毫结果也没有,回家时却又湿,又脏,又疲倦。然而,第二晚上我又出去,那回我遇到一个小生意,那几乎使我大吃亏。我正站在一家酒店大门旁边,来了一位骑马的绅士,到门口下马,要到那酒店里去,就叫一位汲酒的伙计替他拉马。他在里面滞了很久,汲酒的伙计听到老板的呼唤,怕他会生气,看我站在一旁,就叫我道:“来这儿,女人,拉那匹马一会儿,让我进去一下;若使那位先生来,他会给你一些钱。”“是的。”我说,拉着那匹马,很镇静地带它走开,一直引它到我保姆家里。
对于懂得这类买卖的人们这真是一宗好赃物;但是从来没有可怜的小窃像我这样不晓得怎样处理偷来的东西;因为当我到家时候,我的保姆不知所措,如何打发这畜呢,我们两人都不知道。将它寄在马厩里是不济事的,因为一个布告必定会登在公报上,描摹出那匹马的形色,所以我们不敢去取回了。
这个不幸的冒险我们唯一的补救法子是去把这匹马放在一家旅馆里,叫个脚夫送封信到那家酒店,里面说在某时候不见的那位先生的马是放在这么一家旅馆里,原主可以到那里领它;以及那个看马的可怜女人把它带在街上走,却不能引它回去,就将它留在那里。我们很可以等到原主公布出来,出一个赏格,但是我们不敢冒险去领赏。
所以这可说是偷窃,也可说不是偷窃,因为人们没有失了什么,我也没有得到什么,我真是十分厌恶穿着叫花子的衣服出外;那是毫无用处的,而且我想含有不祥之兆。
当我穿着这种假装时,我碰到一班比起我历来合伙的人们都要更坏得多的流氓,我也看出一些他们的行径。他们是做假币的人们,他们向我提出非常有利于我的条件;但是他们要我干的是最危险的事情。我指的是他们所谓专管币模,假使我被人抓住,一定会处死刑,在薪堆上受刑——我说的是在薪堆上活活地烧死;所以虽然我外面看起来只是一个叫花子,他们答应我会得到金山银山,若使我肯干,可是我不愿加入。那也是真的,假如我真是一个叫花子,或者像我开头时那么不顾生死,我也许会同意;不知道如何谋生的人们怎么会怕死呢?但是现在我的情形不是这样了,至少我是不肯冒这么可怕的危险的;而且,在薪堆上被烧死这个念头将恐惧打到我心坎里,凝结我的血,使我这么郁闷,我每次想到,总得战栗。
这也结束了我这种假装,因为我既是不赞成这个提议,我就不明白地告诉他们,却好像喜欢这件事,答应再和他们会见。但是我不敢再看见他们;因为若使我见到他们,不肯答应,虽然我拒绝时极力担保会守秘密,他们都得差不多把我杀死,为的是弄得安稳些,同他们所谓的使他们自己安心。到底这是属于哪一种安心,只有晓得为着避免危险,可以随意杀人的人们才知道得最清楚。
这宗生意和偷马都是与我极不相宜的,我能够很容易地下个决心跟这些事再也不生纠葛;我的事情好像在另一个方向,虽然那里面也含有不少的危险,可是和我更合适些,里面也含有更复杂的技术,更有逃走的余地,有更多脱身的机会,若使有突然的败露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