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保持着自己的地位,让她们的所谓爱人看看她们受人欺侮时是知道愤慨的,对于求婚是不怕说个“不”字的,这一定会使女人得到她们爱人的尊重。我看出他们很无理地侮辱我们,对我们说女人的数目大大地多于男人的数目,现在两性中简直不能够有什么比例了,所以女人处在不利的地位,可是我绝不承认女人的人数是那么多,或者男人的人数是那么少,若使他们要我说出真话来,那么女人所以处在不利地位是男人莫大的耻辱,完全是他们的耻辱,因为世风太坏了,男人都是那么****的,所以规矩的女人敢同他们来往的纯洁男人的确是太少了,我们只能够偶然碰到一两个男子是女人敢去亲近的。
就说好的男人是这么缺乏,那么女人更应当小心些;因为我们怎么能够知道来求婚的人们的真正性格呢?若使说女人现在所以更应当随便些,那是等于说因为危险性大,所以我更该率尔从事,由我看来,这是荒谬的推论。
并且被骗的可能性越大,女人越有许多说不尽的理由应当慎重,应当退缩。倘然姑娘们都考虑到这点,谨慎地干着,她们一定能够揭穿一切的欺骗。现在大部分人们的性格是经不起查询的,只要姑娘们稍稍打听一下,她们立刻能够分别出人来,不致落到环套里去。至于那班以为自己终身的安全是值不得顾虑的女子,一心只想达到那所谓完全的境界,简直忍耐不住样子,决心答应第一个来向她求婚的男人,不管来的是谁,那种焦急跑去结婚的神气,好像嘶叫要赴战场的战马,我对于她们是无话可说的,只把她们当做得了疯病的姑娘。我们要代她们祈祷,由我看来她们好像那班把全部产业卖去买彩票的人们,在十万个空签里只有一个是有彩的。
没有一个懂事的男子会看轻一个女人,因为她拒绝了他第一次的求婚。不,看到现在普通男人的道德,他会想她是世上最柔弱无能的动物,若使她连他的性格都不去打听,就答应了他的提议。总之,他一定看不起她的能力,不,甚至于她的知识,一想到她一生里只有这么一掷,却是这样糊涂地立刻定了终身,她真可说把结婚当做同死一样,一跳跳到黑暗里去。
我很希望女性对于这件事情,行为要稍稍有规矩一点。我想现在女人中最危险的时期是结婚时候,这也只是因为我们缺乏勇气,恐怕终身嫁不出去,守着那种可怕的生活,老处女的生涯。我也有一篇关于老处女的故事。我说,这些恐惧是女人陷阱,可是若使姑娘们能够压下这个恐惧,好好地干去,不去委曲求全(这件事同她们的幸福关系太密切了,实在不该马虎的),不像现在这样自愿让男人欺侮,她们做老处女的可能性会小得多了,假如因此她们出嫁得迟些,她们也得到有补偿:她们的结婚是很安全的。那班找到一个坏丈夫的女人总是出嫁太早的缘故,能够嫁得一个品格纯洁的郎君,这个女子绝不能说出嫁得太迟。总之,天下里没有一个女子,残废同声名扫地的女人除外,若使她好好办去,总能够迟早很安全地嫁了人。可是设使她把自己拿来冒险,那么十万分里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她的一生是毁了。
现在我要谈自己的事情了,那事情在当时的确是很难办的。从我所处的境遇着想,一个好丈夫真是我现在所需要的东西。可是我看出低价求售同很容易和人们接近并不是个好办法。人们很快就发现这个寡妇是没有产业的;说我没有产业那是等于将我的坏处全说出来,我渐渐没有什么人来向我提起结婚这件事了。受过良好的教育,长得标致,会说话,对人谦虚,态度可爱,人们所认为我性格上的一切好处——有没有认错那又是一个问题——我说这许多美质全是无用的,若使我缺乏了阿堵物;钱现在是比道德更值钱得多了。总而言之,他们都说那个寡妇没有钱。
看到这种情形,我决定现在是非迁居不可的,到人们不认得我的地方去活动,甚至于换了一个名字,若使有这种需要。
我将这种意思告诉给我的密友,这位船主夫人,她同船主这次的结合的确是靠着我诚恳的帮忙,所以她非常愿意同样地帮我的忙,我所希望于她的也只是如此。我毫无疑虑地把我的境遇全对她说出。我的财产很少,前次事情结束时候只有五百四十镑,此后还花去一些,我现在还剩有四百六十镑,好多件华丽的衣服,一只金表,几块钻石,不是很值钱的,同三四十镑没有卖出去的布料。
我这位亲爱忠实的朋友,船主夫人,很感激我替她弄成前面所说的那件事,她不仅是我靠得住的朋友,并且知道了我的境遇不佳,手边有钱时候,常常送我许多礼物,几乎等于维持我的日常用费,所以我自己没有用什么钱。最后她对我提出这个不幸的建议,那是我们既然观察出男人常常自居配娶一个有钱的老婆,自己实在并没有什么财产,我们也何妨就用他们的办法来治一治他们呢,若使办得到,很可以骗一骗这班骗子。
总之,船主夫人向我提起这个计划,对我说若使我肯听她的摆布,最终一定可以得到一个有钱的丈夫,她又能够弄得他没有法子怪我没有资产。我告诉她我决定完全听她的调度,我实在很有理由可以信得过她,将来关于这件事,我的一言一动全要按着她的意思去做,我相信她弄糟的,她会设法补救,她也说这个她敢完全负责任。
她的第一步办法是叫我认她做表姊,到乡下她的一个亲戚家里去住,她把地址告诉我。她又带着她丈夫下乡来拜访我,天天喊我做表姊,最后办到她的丈夫同她非常热烈地要我同他们到城里来住,因为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和从前的大不相同了。第二步,她告诉她丈夫我最少有一千五百镑家资,几位亲戚死后还可以继承许多财产。
对她丈夫这么一说已经很够了,用不着我这方面再弄什么玄虚。我只须坐着,静静地等那结果,因为即刻邻近的人们都知道住在船主家里那位年轻寡妇是很有钱的,她最少有一千五百镑,或者还不止,这是船主亲口说的。若使有人向船主探询我的境况,他总是无疑地肯定这些话,虽然他对于这件事一点也不懂得,只是他妻子对他这么说。他以为他的肯定是不碍事的,因为他真相信我是这么有钱。他觉得他妻子总不至于骗他,这班人一听到有发财的机会,只要一点儿根据就肯相信。我既然得到了拥有厚资的名声,身旁立刻有不少的赞美者,我可以随意选择出一个男人,不管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多么稀罕的,这件事很可以证明我前面所说的话。我的情形既变为如此,只须从他们这班人里拣出一个最合于我目的的人,那是说,一个最肯相信拥有厚资的谣传,不会去调查得太仔细的人。除非我找出了一个这样的人,我可说是一事无成的,因为我的境遇实在经不起人们多少的调查。我很容易地拣选出我的男人,从他向我求婚的态度我判出他的性格。我让他老是向我设誓赌咒,说他爱我超过世上的任何女人,以及只要我肯嫁他,他就会心满意足。我却晓得这全因为他猜到,不,他深深地相信我是很富的,虽然关于这点我自己对他一字也没有提到。这个真是我所需要的男人;但是我要试他到底,的确只有这样子才能得到我的安全;若使他现出退缩不前的神气,我就可以知道他是个穷光蛋,那么嫁给他我一定是毁了,其倒霉不下于他的娶我,并且我若使简直不去探问他的财产,这是等于引他来怀疑我的嫁奁。所以第一下,我一有机会就假装怀疑他的诚恳,对他说,或者他是因为我的钱才来向我求婚。他听到这话就止住我的口,猛烈地声明他是出于赤诚的,但是我仍然装作不能置信的样子。
一天早上他脱下他的金刚钻指环,在我房里的玻璃窗上写下这一行:
“我爱你,我爱的只是你。”
我念了这句诗,请他将指环借我,就在下面写出这一行——“在求婚时节谁也是这样说。”
他拿回他的指环,又写出一行——
“只有道德才是一笔财产。”
我又借回戒指,写下——
“钱财就是道德,金子等于命运。”
他看见我这么敏捷地还嘴,怒气冲冲,对我说他一定要胜我,就写出底下这一句——“我瞧不起你的金子,然而我的确爱你。”
我在最后一句诗里,将我这事的成败付诸一掷,这是你们可以看得出的,因为我大胆地在他最后这一句诗下面写出——“我是很穷的,让我们看一看你实在是多么诚恳。”
这是我可怜的真实境况,他信不信我这句话,我是不知道的,我猜他是不相信的。他却投到我面前,双手抱着我,很亲切地吻我。人们想不出有更热烈的爱情。他紧紧地拥着我,一直到他叫我拿笔同墨水给他,说他的热情沸滚,不耐烦写在玻璃上这个迟慢的办法,却拿出一张纸,又写下——“做我的妻子吧,不管你是多么穷困。”
我用他的笔立刻接着写——
“可是你心里希望我说的是个大谎。”
他说我这样冤枉他,真是太残忍了,并且逼得他免不了要反驳我的话,因此有亏于礼貌,这又和他的爱情冲突;我既是不知不觉里引他乱写出这许多诗句,他求我不要叫他忽然停住,所以他又写——“让爱情做我们辩论的题目。”
我也写——
“她既没有什么憎恶,也不能说是漠然无情。”
他认为这是一种恩惠,于是放下武器,他的笔。我说他认为这是一种恩惠,哈,这真可以说是大大的恩惠,若使他晓得全都的真相。然而他相信了我这句话,认为我让他知道我是愿意他继续进行下去。我的确有天大的理由这样子去鼓励他,因为他是我所看到的脾气最好,最快乐的男人。我自己常常想,去骗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是多么大的罪过;但是我的穷困迫着我去找一个合于我的境遇的着落,这也可以做我这个欺骗的借口。他对于我的爱情同他性情的温和虽然使我有点不忍这样子去蒙蔽他,但是因此也绝对可以预料到他对于将来的失望不会那么痛心,比不得烈火般的脾气的坏东西,什么好处也没有,只有那种烈性,刚好将一个女人弄得终身受苦。
并且虽然我这么常同他开玩笑(他以为是玩笑)说我是多么穷的,可是当他发现这是真话时候,他也没有法子来责备我;因为不管他是说笑话还是出于诚意,他总宣布过他娶我并不是因为我有嫁资,不管我是说笑话,还是出于诚意,我也总宣布过我是很穷的,所以总而言之,在两方面我都把他抓住了,虽然以后他会说他受骗了,但是他绝不能够说我骗了他。
从此以后,他紧紧地追我,我知道现在是用不着怕失去了他,就反装出冷淡样子。若使我谨慎些,绝不肯装得这么久。但是我想到这种小心同冷淡的态度会使我占了不少的便宜,当将来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情形告诉他的时候,我做得更小心,因为我看出他从我这种态度里猜到,他真该这样子猜,我不是更有钱,便是更有主意,所以总是这样不肯轻易冒险的。
有一天我们谈得很近于结婚问题,我说,他不去调查我的财产,就愿意娶我,所以我也要给他相当的报答,就是在合理范围之内,我力求少探问他的情形;但是我希望他肯让我问他几个问题,答同不答全是随他的便,就是他一个字也不回答,我也不会生气,一个问题是关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居住地方,因为我听说他在维基尼阿有一大块新开垦的田地,他对人讲过要搬到那里去住,我告诉他我是不愿意流徙到美洲去的。
从这次谈话以后,他自愿让我知道他的一切事情,坦白地告诉我他的境况,因此我晓得他的确是很可以的;不过他的大部分产业是三块新开地,在维基尼阿地方,可以赚得不少的钱,大概说起来,每年挣有三百金镑左右,但是若使他自己住在那里,每年的收入会增加四倍。“好吧,”我想,“你爱什么时候带我去就可以带我去,虽然我是不肯先把这话对你说出。”
我拼命和他开玩笑,说他在维基尼阿会变成怎样形相,但是我看凡是我所希冀的,他没有一件事不愿意干,虽然他好像有些不高兴,看我瞧不起他的田地。所以我又换一个题目。我告诉他我很有理由不去那里住,因为假使他的田地在那里是这么值钱,我却自己没有一份财产,配得上嫁给每年有一千二百镑收入的绅士,他说他的田地可以给他这么多。
他慷慨地答道,他并不问我有多少财产,他一开头就这样子告诉过我,现在自然要遵守他的约言。但是不管怎样,他请我放心,他绝不会要我陪他到维基尼阿去,他自己一个人也是不会去的,除非是我十分愿意,自己高兴和他同去。
你们当然晓得,这些话正合我的心愿,真的,没有一件事不是顶如意的。一直到这个时候,我始终是持种冷淡态度。他常常觉得纳罕,后来更纳罕得厉害,但是只有这样才能够维持他的求婚。我说到这点是指出给小姐们看,没有别的,只是我们缺乏勇气,不敢装出冷淡样子,才使我们女性这样被人轻视。情愿有时失去一个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而使自己受到人们的看重,求婚的人数也会加多。若使我老实地讲出我这笔大嫁资的真况,我所有的是还不到五百镑,他却期望我是拥有一千五百镑,可是我已经将他钩得很紧,把他玩弄得很久,我深深知道不管我的境遇坏到什么地步,他总是要娶我的,的确当他知道了我的实情,他并不十分惊讶,因为他是连一句轻轻地责备我的话都不能够说。我始终是带着冷淡的神情,他是无话可说的,只好说他起先想我是有更多的财产,但是既然我没有那么多,他也不追悔这个婚约;不过,他不能够像他从前所想的那样好地供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