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4月7日傍晚,一辆福特牌汽车开到了坐落在闸北中华新路上的湖州会馆。汽车的踏板上跳下两个打手,他们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拉开车门,从车中钻出了一个瘦瘦的人物,一转身走进了湖州会馆。这儿原来是湖州籍同乡在上海寄宿聚会的场所,门前有一座高大的石牌楼,四面是坚实的围墙,围墙里有一片开阔的院落,院子中间是一幢小楼。20天前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取得了胜利,上海总工会迁到这儿公开办公,湖州会馆便成为上海80万产业工人的司令部,几乎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儿进进出出,当时谁也不会注意到,从这辆汽车上跳下来的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将会给上海的工人阶级带来巨大的祸害。
他叫万墨林,上海滩三闻人之一杜月笙的表兄弟兼贴身跟班,以后他自己结帮成派、开设商店、巧取豪夺,积下了万贯家财,尤其是汪伪时期他依仗日寇势力操纵了上海的米市场,成了上海滩赫赫有名的“米蛀虫”,只不过此时他尚未发迹,还只是一个大流氓的高级跑腿。只见他手里捧着一张请贴,与刚巧在湖州会馆门口的中共闸北区委书记郭伯和低头哈腰,打了个招呼,便径自向总工会委员长的办公室走去。
此刻,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正与总工会的副委员长杨培生、执委李泊之、上海工人纠察队总指挥顾顺章、军委委员徐梅坤等在一道议事,一见万墨林进来,不由得大感意外:“墨林,好久不见了,杜先生可好?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汪委员长,”万墨林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然后毕恭毕敬地把贴子递了上去:“杜先生蛮好,我是专门来送贴子的。”
“噢,”汪寿华接过贴子,来不及过目,便问:“这是谁下的贴子?”
“自然是杜先生的。”万墨林回答:“请你后天晚上去吃夜饭。”
“不敢当,”汪寿华淡淡一笑,“这当口请我吃饭……杜先生还请了些什么人?”
“就你一个,”万墨林跨前一步,压低了嗓门:“杜先生有机密大事找你商量,请你务必要去。”
“那好吧,我一定来。”汪寿华将贴子细细看了一遍,便把贴子扔到了办公桌上。
望着万墨林消失在办公室门口的背影,李泊之颇有些担心:“松林(汪寿华别名),俗话讲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杜月笙摆的恐怕是鸿门宴吧,我看还是不去为好。”
汪寿华站了起来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踱了一圈,想了一阵子才说:“杜月笙老是讲‘三碗面’难吃,最怕拉开的是‘情面’,真要对我动手也不会摆在他的家里。现在他和我们双方都有些误会,去了或许还可以把话谈开,要是不去反倒让人笑话……”
汪寿华的这个看法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位年仅27岁的工人领袖,1925年“五卅”惨案以后从苏联回国,接替遭孙传芳杀害的刘华担任上海总工会负责人,与杜月笙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在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装起义之前他还在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杜公馆吃过饭。杜月笙当场掏出一支手枪送给汪寿华,并且讲:“现在我帮你的忙,说不定哪一天要你帮我的忙。”表示愿意同工人纠察队合作,在起义中,浦东工人纠察队发现一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奉鲁联军包围了高桥镇杜月笙的老家,便上前解围,为此还牺牲了一名工友……
“那……要不要请示一下罗亦农、赵世炎?”李泊之还有些犹豫不决。
“我看,去的话,最好还是多带几个工友。”徐梅坤插上一句。
“我看用不着,”顾顺章大大咧咧地讲:“堂堂委员长出去吃一顿饭,还前呼后拥,带上一大批保镖,人家会笑话的。如果杜月笙敢对松林动一个手指头,我顾顺章就带领纠察队踏平他的杜公馆!”
“亦农他们都很忙,这件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们了。”汪寿华说。他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用一支粗大的铅笔在记事簿上写了这么几个字:“4月11日晚,杜公馆请客。”
就在万墨林到上海总工会下贴子请汪寿华吃饭的时候,戒备森严的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灯火通明,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正召集他的助手在举行秘密会议。
“今天我把各位请来,是想商议一下清党大事。”蒋介石满面堆笑显得十分轻松,和这戒备森严杀气腾腾的会场气氛颇有点不协调。
白崇禧坐在一旁,望着蒋介石春风得意的样子,不知他葫芦里面卖些什么药,不料蒋介石目光一转却冲着他说话了:“健生,敬之从南京来电,再三请我即刻赴宁,我也想早点动身,这样,上海清党的事就……全权拜托给你来办了。”
“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好人总是他做,恶人留给我做!4月5日他还派人给工人纠察队送上一块‘共同奋斗’的匾额,临到要向工人开刀他却开溜了!”白崇禧心里暗暗骂了几句。这位国民党桂系集团有名的“小诸葛”肚里功夫十分好,骂归骂,表面上却声色不露,显得十分恭维:“总司令高瞻远瞩部署十分周祥,卑职只要照总司令部署去做就是了,只是薛岳的第一师……”蒋介石东路军主要由他的嫡系第一军组成,军长是何应钦,第一军中下层官员大都由黄埔学校学生组成,深受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北伐军逼近上海,最早进驻上海的就是第一师,这颇具正义感的年轻师长和他的部下与工人纠察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要他们来向工友举起屠刀,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薛岳又是蒋介石的亲信,白崇禧也奈何不了他,白崇禧决定趁此机会,在蒋介石面前先参上一言。
“伯陵(薛岳)糊涂,我已让他暂时回广州休息一阵子,”蒋介石收敛了笑容,“第一师即调镇江。经符(刘峙),你的第二师也调离闸北,免得受工人影响太深,我看可以到吴淞口一线设防。上海市区统统由26军接管……”
“总司令,据我了解,落在工人手中的枪支大约有三千多支,主要集中在商务俱乐部和湖州会馆……”
“健生,你要晓得,工人纠察队是我的心腹之患,一定要将落到他们手里的三千支枪统统收上来,一支都不能让他们留下……还有,”蒋介石又转过脸去对王伯龄讲:“去关照一下黄先生,租界的外国朋友我已经让虞洽卿同他们打过招呼了,让他放开手脚去干了!”
大自鸣钟铛铛地敲了七下,蒋介石站起身来,四周的那些文臣武将、屠夫清客也一个个跟着站了起来,蒋介石神色冷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厉声说:“这一次反共清党,事关党国安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已下令让健生担任总指挥。”他走到白崇禧身边,轻轻地抚着白崇禧的肩膀,低声问:“你看时间定在几号?”
“4月12日。”白崇禧毫无表情地回答。
“4月12日……”蒋介石将双手插在胸前,自言自语地说着,他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