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虹做的菜,服务员一盘一碗地端上桌来。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一个顾客从菜里夹出一个东西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扳,吼道:“服务员!菜里是什么?”
“是苍蝇,苍蝇!”同桌的一名顾客叫嚷着。
“不是苍蝇吧,冷天哪来苍蝇。”一位顾客赶过来凑热闹,拿起一只筷子在桌上拨弄着,然后喊道:
“不是苍蝇,是死蚯蚓!”
“蚯蚓?高级补品!”一群顾客起哄,围拢了来。
服务员走过来,看着摆在桌上的半截死蚯蚓。那位顾客对着服务员说:“不管它高营养、低营养,补品不补品,我可没点蚯蚓做的菜!”
服务员端起那盘菜,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去调换一碗。”
此时,另一桌又有一位顾客大吼道:“服务员,这边来!”
那边一位顾客从菜里扒出一些东西,嚷着:“看看,大家看看,肉里有蛆婆子!”
“哪,冷天肉里哪会有蛆婆子?”那边桌上的顾客又赶过来,几个桌上的顾客一齐起哄。
另一服务员上前,仔细观看起来。一个顾客用筷子把桌上扒出的肉块拨了一下,上面沾着几粒老鼠屎:“不是蛆婆子,是老鼠屎!”
服务员们也傻眼了,一个个呆立着,她们不知所措。这些事突如其来,餐厅从未出现过。
“这些菜不都是曾虹小姐做的吗?把她请出来解释解释!”
“对,把做菜的厨师请出来亮亮相!”
曾虹出来了。曾达群师傅和其他师傅,也一一地跟了出来。曾虹在众目睽睽之下,并无心慌意乱之色,反而镇定自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小莉出事了,何琴出事了,她想到过自己也会出事。果然,她就出事了。
“这些菜,是你做的吗?”先前的一位顾客跳着脚,指着曾虹吼道。
“是我做的。”曾虹的回答不慌不忙,语音清晰。
“你怎么做出蚯蚓、老鼠屎来了?菜牌并没有亮出这些呀!”
曾虹不语,是不屑于回答。她猜想到这些人闹事、起哄的因由,觉得没有必要和他们论争。但是,她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出在这儿。这,对美食城会有什么好处呢?那么个堂堂皇皇的熊海一,也只能出此下策呀!她便没有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她的高傲使她不屑一顾。
“你说呀,怎么不在菜牌上写出蚯蚓、老鼠屎来?”有人附和着吼道。
“把菜牌摘下来,砸掉!”有人吼叫着,吼的当儿,已有人把菜牌摘下来了。
摘菜牌的人把菜牌砸在地上,几个人用脚踩上去,只几脚便把菜牌踩烂了。
这时,曾虹上前一步,说:“各位师傅都在这里,可以证明:我做厨师是认真的,洗菜讲究一个‘净’字,做菜讲究一个‘鲜’字。每道菜都是小锅菜,出锅装盘时都认真仔细检查过,鲜、色、香、味、形不肯苟且,绝对不会杂有蚯蚓、老鼠屎。”她略略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至于有人砸牌子,于我个人无辱无损。牌子是好望角的,不是我个人的,你砸的是老板,不是我!”
说完,她大大方方地走了,连头也不回一下。
众人先是被怔住了,大家不声不响,目送着曾虹走去。过了一会儿,砸牌的人,以菜起哄的人才恍然大悟,他们觉着上当了,岂不叫曾虹理直气壮地占了上风?他们本来是要倒曾虹的台,反倒叫曾虹给制服了。
“把经理找来,岂有此理!”
“经理在哪儿,还不快出来!”
砸牌、起哄的人,一齐吼叫起来。
一会儿,美食城王经理出来了。这位王经理十分谦恭,他想息事宁人,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砸了菜牌,没砸‘美食城’的牌,看你怎么处理!”砸牌的人吼道。
他们要把刚才被曾虹压下的一口气吼出来,却又不要得罪好望角美食城。
“这件事我们一定调查、处理!”王经理点着头,他不敢追问砸菜牌的事。在他看来,菜牌子砸了就算了,不要再把事情闹大。
全部顾客纷纷退席,一场哄闹才算散场。厨师、服务员们也不欢而散。
厨师、服务员们莫名其妙,他们只知道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并不知其中底里,谁也说不清楚此事。
于是,有人议论:“才干了几个月厨师的曾虹,哪能把她捧得那么高、那么红嘛!”
当然,也有人说:“恐怕是顾客有意捣乱,曾虹得罪谁了?”
不过,还有人说:“曾虹这回栽了,怕是待不下去了!”
曾虹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的思路是很清晰的。但是,她没有料到,自己伤痕累累的人生孤舟,会搁浅在这里!她,应该如何抗衡?能抗衡得了吗?难道应该妥协,委身于金钱和权势的欺凌?她是这种人吗?难道没有经历过吗?她觉得很失望,她灵魂里隐伏着的那些诱惑、憧憬,全部破灭了!
这场风波,先是针对王小莉、何琴,然后又指向她,她的精神受到太大打击,近乎崩溃。这件事让她明白,在这儿,个人是没有意义的,厨师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菜谱和锅瓢,只有炉火和炊具,只有前后左右,排列在菜谱之间的一个符号。一场悲剧吗?不是!怕什么?什么都不怕,就怕人格的失落!当个雇佣,太受人凌辱,太凄零了。
曾虹惴惴不安,显得心烦意乱。她在房内走来走去,内心折腾着,不知道究竟是在自责还是责人。
一会儿,曾达群师傅来了。
“达叔,坐。我去烧水泡茶。”曾虹忙不迭地说,她终于安定下来。
原来,她的烦躁不安,只不过在自己的内心里纠葛,她的冷静依然能控制自己。
“不忙,我想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曾达群让曾虹坐下,他也坐下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想问问您呢!”曾虹不知道该向达叔说些什么,有些事没凭没据是说不清的。
“我看是故意捣乱,你得罪谁了?”达叔问,凭他的经验肯定是曾虹冒犯别人了。
“像我这样一个不愿意惹麻烦的人,能得罪谁呢?”曾虹反问达叔,她也只能这样说。
“那么,一定是有人故意害你,这事我来对付!”达叔说,他觉得他应该担待这事,不能叫曾虹吃哑巴亏。
“达叔,这事您就别管,由它去吧!”曾虹说,她知道达叔会要做出什么事。
“你歇着吧,岚岚呢?”曾达群往外走时,顺便问了一声。
“在书店呢,还没回来。”
曾虹送达叔到门口,觉得很歉意:“您好走,茶都没喝一口。”
曾达群踏上单车,飞快地走了。
隔了不久,曾岚回来了。曾岚进门,曾虹正在厨房里烧开水,准备给曾岚做饭。
“姐,我吃过了。你别忙,达叔把今天的事全告诉我了。”曾岚走近曾虹,帮她把开水灌入保温瓶,沏了两杯茶,姐妹二人坐下喝茶。
“岚岚,你还记得那次“天狼星”包房,见到的那个人吗?我把你拉出来那一次!”曾虹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妹妹,和她商量一下。
“记得,那人怎样?”曾岚瞪大眼睛,莫名地问。
“那人就是华地集团的董事长,我也是前不久才对上号的。那天,公司通知说他要接见我,我去了一看,原来是他要我陪吃。我只能敷衍了事。后来,他约我到他房间里去谈话。我没依,便发生了今天的事!”曾虹三言两语,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来龙去脉全说清了。
“找他去,把事情搞清楚,一定查他个水落石出!”曾岚听姐姐一说,很是抱不平。
“指控他没根据,那人神通广大,你可别来添乱!”曾虹阻止曾岚有另外的想法。
“把闹事的找来问问。”曾岚说出一个幼稚的想法,正是曾虹所要阻止她的。
“怎么找,找来又有什么用?”曾虹说,对付这群流氓无赖,能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就只能忍气吞声了?”曾岚愤愤然,在这些事上她毕竟阅历太浅。
“恐怕不光是受气而已。”曾虹沉思着说,曾岚说什么也不肯依。
“怎么,难道还让他们惩罚你不成?姐,我不要你做一个永恒的模特,永远地循规蹈矩!”
第二天,****力听到消息,到好望角美食城来找曾虹了解情况,也找曾达群等师傅们听取意见。曾达群师傅等人,把详细经过情形一一说了。
****力听了以后,说:“我昨天如果在这儿就好了,可以当场问问那些起哄闹事的人。”
他向昨天在场的服务员打听:“谁认识那些起哄闹事的人?”
服务员们都摇头说:“不认识。”
“如果他们中有人再来闹事,就立刻通知我。”****力嘱咐大家说。
曾虹把****力叫到一边,对他说:“也没用,你无法查明原因,他们只是对着我来的,他们会一口咬定菜里面有那些东西。”
曾虹谢谢****力的一番好意。****力问曾虹,他知道曾虹有自己的想法。
“你有什么主意?告诉我。”****力相信曾虹的观察分析能力,他和她共事好些年了。
曾虹想了想:“你认识华地集团董事长吗?”
“熊海一?”****力心中有数了。
“出事前些天,他约我去他那里谈话,我没去。你今天能陪我去一趟吗?”曾虹一面斟酌这事的必要性,一面说。
“可以,马上就去。”
曾虹在****力的陪同下,登上好望角大厦的电梯,上到18楼。
他俩往南头走,被南头的女侍应截住了。“你们找谁?”
“找熊海一。”曾虹抢先回答。
“你们有约定吗?”女侍应盘问。
“没有,但他曾经约过我。”
“对不起,他外出了。”
曾虹便知道,他俩白来了,进不去的。
“这是位神秘人物,一般不会露面的。”****力若有所思。
他带队在好望角夜总会演出这么久,很少见过熊海一这个人。可是,他现在正暗中和这人打交道,他不好跟曾虹透露。
下午,熊洋一总经理找曾虹谈话,就在好望角美食城经理办公室,王经理也在座。
“昨天的事王经理汇报了。事情既然发生,你看怎么办?”熊洋一问曾虹,出言不逊。
“昨天的事,我已经当众说清了。当时王经理在值班,如果想查清,应该把那些寻衅闹事的人留下调查,不要等到今天。”曾虹理直气壮地说,她两眼直视着王经理。
王经理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熊洋一,像是他没有开口说话的必要。
“顾客是上帝,他们提了意见走了,谁能留下他们?”熊洋一说,想以势压住曾虹。
“可是,他们砸了美食城的菜牌,砸菜牌还不是寻衅闹事?美食城还能不管?那些闹事者还配做‘上帝’吗?”曾虹理直气壮,反过来把事情推给华地集团不管事。
曾虹当然不肯让步,也没有必要讲客气。她心里想的是:除非是自己砸自己的牌子,才不会去追问砸牌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留住他们呢?”熊洋一火了,他反问曾虹,嗓门很粗。
“那我为什么不是经理,或者总经理呢?保安哪儿去了,我掌握了保安队吗?”曾虹也火了,只不过她动用的不是高腔大嗓门。她也像王小莉那样,采用提问的方法。
一阵僵持,空气很紧张。曾虹本来要去找熊海一问理的,只不愿意单独去,那一次包房的事她就有了警惕,加上前次“接见”,使她更有防备。
她约了****力同去就是有防备的,没有找着熊海一她心里还窝着火,谁怕谁呢?这个社会,也绝不是金钱权势所能压倒一切的!
熊洋一却还在继续耍权威:“没必要多说,等一下美食城职工开个会,给你两条路:一、你要是愿意留下来继续干,在会上做个检查,以后服从安排;二、立即辞退!”说完,熊洋一对美食城王经理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参加你们的会!”
熊洋一走了,留下一阵冷风。王经理征求曾虹的意见;“你参加职工会吗?”
“我是职工,当然参加会,您以为我会躲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