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虹提出的这项改进,不仅减轻了自己的负担,也深得师傅们好感,都说:
“曾虹心里有师傅!”
“曾虹心里有大伙!”
本来,庖厨工作是一项集体劳动,成绩都是大家的。曾虹深知,没有师傅们的指点帮助就没有她,她如果脱离师傅们的帮助抬举,一味突出自己或者冷落师傅们,整个庖厨工作就不可能有声有色。更何况,她正式从事这项工作时间不长,加上以前的一年帮厨,资历也太浅,如果不是各位师傅齐心协力指导她,支持她,如果不是新闻传媒宣传和广大顾客支持,她区区一个曾虹,即使再有天赋和遗传,也不可能获此声誉和殊荣。众人的呼声越高,她越是冷静地权衡自己。她不是故作谦虚,而只是实事求是地认识自己、看待自己。在名菜大系面前,在众多师傅面前,她还只是一个“毛孩子”!
美食城给曾虹加薪,由月薪八百元加至三千元,与其他名厨的月薪持平,比她师父达叔的月薪,也少不了多少了。她有点担心,她做人比较低调。照理说,她是一个靠挂牌出师,而实际上还是没有出师的学徒呀!挂牌亮菜可以理解:老板借她过去的名声,变着法赚钱。她的工作量大,累一点又有什么呢?学徒嘛,就应该样样都做。
是的,要按劳动强度和劳动价值,这是她该得的,只不过师傅们得少了而已。但是,她感觉到其中有不正常的因素,只不过她还没有揣摩透,她谨慎着。
四
一天,美食城王经理通知她说:“大老板亲自接见,请你的客!”
“谁,熊总?”曾虹问,预感到有什么异常的事会发生。
“你去了就知道,凯旋门包房!”
这是一套被誉为“总统包房”的特别包房,专门接待高级宾客用的,雅号“凯旋门”,俗气了一点,却是一种吉祥象征。曾虹远远地看见熊洋一总经理站在“凯旋门”包厢前面,迎候她。
曾虹停步,礼貌地称呼一声:“您好,熊总!”
熊洋一笑容可掬:“好!你来了,董事长在里面等你。”熊洋一说完,便离开了“凯旋门”。
曾虹跨进总统包房,见到一个人,心里一愣,扭头就走。原来,坐在沙发上的人,就是她在“天狼星”包房伺候过的那位熊海一。
不待曾虹出门,熊海一发话了:“曾小姐请坐,我就是这里的董事长。”
曾虹回过身来立住,张大双眸问:“你——?”
“不错,好望角和华地两座大厦,都是华地集团的产业,董事长就是本人。委屈小姐做我的雇员了。不过,我已经吩咐下去,你是高级雇员。虽然是做厨师,待遇是高级雇员,谁叫我俩是老相识呢。”
曾虹怎么也不会想到,熊海一,华地集团的董事长,竟在这里“对上号”了!她忽然想到,难怪李大明会对自己那样愤愤不平,的确不能怪他呀。她顿时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冲动,千万千万。曾虹又立即想到:这回会是一场“陪吃”,和那天晚上“天狼星”陪看——看录像,实质不会是两样。怎么办?她思索着。她受的儒家文化教育和家教的熏陶,一个字:忍。她必须忍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女侍应上茶之前,问:“请问,二位喝什么茶?”
曾虹默默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不吱声。熊海一看了曾虹一眼,形似一尊铁观音,便谐趣地答:“铁观音!”
女服务员端上茶,熊海一笑着对曾虹说:“铁观音嘛,要是不姓铁,就温柔多了。曾小姐,喝掉一个‘铁’字吧!”
曾虹还是采取上次的态度,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她端起茶杯:“董事长说话很风趣,不过您说错了。铁观音的名字叫‘不空绢索’,她手持一根铁链做的挂索,专门逮野兽的,还不会落空,只怕您没喝掉她,她就逮住您了!”
“哈,哈,哈哈——”熊海一一阵爆笑:“曾小姐谈吐不凡!”
菜上来了。曾虹一瞥,是她刚才做的一席菜,原来是给熊海一做的。
“来,曾小姐,尝尝您自己做的菜!”熊海一拉开椅子,曾虹先坐定,熊海一坐在她旁边。
“这席菜,都是你刚才做的,我们一面吃,你一面说说菜的做法,让我也品尝品尝名菜的文化风味,可以吧!你喝什么酒?”
“我不会喝酒,董事长!”其实,曾虹是能喝酒的,她害怕熊海一灌酒,推说不会。
“什么董事长不董事长的,就叫海爷好了,那你喝饮料吧。来,这叫什么菜?”熊海一点着一个金黄色半圆形如同饺儿似的菜,问曾虹。
“这叫蛋包里脊,将猪里脊肉、肥膘肉、火腿、荸荠,切成一分大见方丁,香菇、金钩泡发,葱切成花,加入鸡蛋,适量的盐、味精和淀粉搅拌成馅。香菜择洗干净……”曾虹觉得,这是她可以做得到的,便详尽地说了起来。
“蛋包里脊?有意思,将肉馅包在蛋里罗!”熊海一插问。饶有兴趣的样子。
“对,鸡蛋四个打开,装入碗内,用筷子打散,加入适量的盐、湿淀粉和水搅匀,用小铁瓢在小火上烧热,用肥膘肉在铁瓢内涂擦一些油,再用调羹舀鸡蛋液倒入瓢内,旋转一下烫成二寸五分大圆蛋皮,这叫烫皮。再用筷子迅速夹入肉馅,放在蛋皮中心一边,将另一边蛋皮,趁热夹起覆盖在有肉馅的蛋皮上,用筷子沿着蛋皮的边缘,轻轻按实,使边缘粘连在一起,把馅包住。再用筷子紧靠着肉馅两边,将蛋皮向中间夹紧,如此做成20个,摆放盘内。食用时,锅内放入花生油烧到六成熟时,将蛋包里脊逐个摆入油锅,两面煎成金黄色,外酥脆,内馅熟,摆入盘中,淋香油,周围拼香菜即成。”
曾虹说完,熊海一嘻嘻地说:“唔,听你这一说我也会做了。来,夹给我吃呀!”
曾虹用筷子夹起一个,熊海一大张着嘴。曾虹并没有把蛋包里脊夹去熊海一嘴里,而是放在他跟前的菜碟里,然后缩回手,放下了筷子。
熊海一指着自己的嘴,催促着曾虹:“你喂呀,喂我吃。”
曾虹端坐着,笑而不语。熊海一责怪起来:“你这是怎么啦?”
曾虹不恼,仍然笑笑说:“海爷,您自己吃吧!”
熊海一去抓曾虹的手,一面说:“你喂我,吃起来香些。”
曾虹一面躲闪开,一面拿起筷子:“好,我喂您。只有孩子才让人喂,这是喂孩子!”
熊海一见曾虹夹着一个蛋包里脊,便用嘴去接。然后,他慢慢地嚼:
“好香!就当我是你的大男孩吧!怎么样,我不吃亏哟!”熊海一把口里的蛋包里脊嚼完,接着说:“既然我是大男孩,你就是我的小女孩了。那么,这样吃不够味。来,由我来执筷子。”
说完,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蛋包里脊,对曾虹说:“哪,你咬蛋包里脊那一头,咬住了,我再咬这一头。这样吃最香不过!”他把蛋包里脊夹到曾虹嘴边:“交杯酒我俩没喝,就吃个‘合欢菜’吧!”
曾虹见熊海一夹着蛋包里脊送到她嘴边,连忙欠身站起:“海爷,我在厨房吃过了!”
熊海一板起脸孔,把夹着的蛋包里脊连同筷子拍在桌上。整个雅座出现僵局,空气紧张。
曾虹要改变这种局面,缓和气氛,便指点着桌上的菜:“海爷不是说,让我介绍菜吗?这是沙锅熊掌,名贵大菜,冬令补品,清润滋补,营养丰富。”她夹起一块放在熊海一菜碟里说:“您尝尝,软糯烂,味鲜美。这是香酥虾茸,色彩鲜艳,香酥味美;那叫叉烧湘江鳜鱼,皮香酥脆,鱼肉鲜嫩。”
曾虹每样菜夹起一份,放入熊海一的菜碟。“请吃吧,海爷。那是野味,洞庭野鸭,酥烂香鲜,别有风味。”
熊海一兴奋起来:“野味?唔,我就喜欢吃野味!野鸭不好,还是野鸡好吃,你做了野鸡吗?”
曾虹立刻严肃起来,一笑不笑。她站在那里,正气凛然。人可以容忍,不能受辱。曾虹也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筷子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似乎可以感觉到整个房间的轻微震颤。“我是厨师,什么菜都可以做!做菜,我可以受您的支配;可做人,我不能受您的侮辱!要知道,侮辱能损害人的心灵,更能激怒人的心灵!”曾虹的内心,已是怒不可遏,但是,她说话的声调并不高。
熊海一退让,缓和下来。“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
“这种玩笑,对您和我都没有好处。”曾虹仍然冷淡地说,她不能任人欺侮。
“曾小姐,那天晚上在‘天狼星’,你要温柔得多,你可是没有拒绝过我啊!今天晚上,你怎么变样了?”熊海一调侃起来,慢条斯理地咬字眼。
曾虹思索着怎样措词,她不能闭口不回答这位老板,不受辱和不答理是两码事,怎样回答呢?“董事长,那天晚上您是客人,我陪您;今天晚上我是客人,您请我。一陪一请,您可不要颠倒了主客关系!”曾虹的潜台词是:请您放尊重点,我是您请来的客人。
“当然,您是我的客人,不错。不过,你也是我的雇员呀!”熊海一以为雇员是可以任意受摆弄的,他搞错了。
“做事的时候我是雇员,不做事的时候我是我自己!”曾虹见熊海一强词夺理,也不让步。
“那好吧,明天上班的时候,你到我房间里来做事,18楼靠南头!”
熊海一狡狯地说,摆起了董事长的架势。
“对不起,我受聘的是厨师,我的岗位是临灶,我不能去您的房间做事!”曾虹知道她面对的是一条恶狼,在狼面前是不能发善心的,怎么能让她去哪里就随便去呢!
“怎么?我给你的工资百来元一天,你上班8小时,由我出钱买了,在这个时间里,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照着做!作为董事长,我找雇员谈话还不行?”熊海一不会让步,他觉得在这个地方他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都只能听他摆布,说方就是方,绝不能圆!
“您是花钱买奴隶使唤?请回到中世纪去吧!谈话可以,现在就谈,或者明天到美食城去谈。”曾虹也强硬起来,她有自己的人格尊严,决不会轻易地依从别人摆布。
“哈,好望角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明天上班你到我房间里去,听从我的吩咐!”熊海一拿出命令的口气,他要强人所难。
曾虹也不愿意再这样硬挺下去,她转身就走:“对不起,明天的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