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依然在下,纷纷扬扬,细细碎碎。而屋内两人也依旧在嬉笑欢谈,时而对视,时而沉默。
阿野似是已沉思了那么一段时间了,他忽然望向流子云,正色道:“你之前所说的意识,也是一种念吗?”
流子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可以这么说,但并不能绝对这么说,意识是人类的一种先天神力,意确实代表念。而识却是代表感知,它是一种能够预知短暂未来的力量。”
这话似是有些离谱,阿野听得一时目瞪口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苦笑道:“还能预见未来,这也太神奇了吧。”
流子云淡淡一笑,道:“这并不神奇,这是每个人都应有的一种感知能力,只是大部分人都未去开发这种力量罢了。”说到这,他忽然沉思了半响,接着又重新望向了一旁入神的阿野,笑道:“有时候,你来到一些从未去过的地方,你是否觉得,明明很陌生,却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听到此话,阿野不由沉吟,过了一会,他瞳孔突然一亮,失声道:“我确实有过这种感觉。”
流子云微笑道:“那是必然的,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懂得运用罢了。”刚说完,他忽然望向窗外,但见一株梅树在大雪中翩然起舞,他笑了笑,道:“马上会有一阵寒风吹过。”
阿野不明所以,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结果过了半响,还真有一阵寒风吹过,他虽是稍感意外,但也没觉多大吃惊,笑了笑,道:“你肯定是猜的。”
流子云一笑置之,接着道:“等风过之后,会从南方飞来一只小鸟,它会停留在窗外的那颗梅树上。”
阿野心想,这下他总归猜不中了罢,当下他死死盯着窗外,同时还想着待会必要嘲弄流子云一番。
寒风已过,可天空灰灰沉沉,唯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根本就没有见着鸟的踪影。
阿野不由一笑,正要开口时,却忽听窗外传来“吱吱”之声,他一眼望去,心中不由一阵愕然,还真有一只小鸟自南方飞来,停靠在了树枝上。
当下他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不解,苦笑一声,道:“流师兄,莫非你有先天预兆之术?”
流子云洒然一笑,道:“不错,这正是预兆术。”
阿野沉吟了半响,双眼忽然一亮,道:“难道这预兆术就是由识转变而来的感知能力?”
“正是。”流子云迟疑片刻后,又忽然道:“预兆术不止能预知万物即将要来的变化,还能揣摩出对方即将出手的招式,在战斗中,这是必不可少的一门道法。你不妨向我挥几拳,要是能打到我的身上,便算我输。”
阿野向流子云望去,但见火光倒映在他的脸上,似是笼罩了一层自信的光辉,阿野不由心想,什么狗屁预兆术,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邪门的道法,当下他哈哈一笑,道:“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话还未说完,他就直接一拳向他脑门轰去,阿野年纪虽小,可他性子野倔,从小就经常混在集市间与人打斗切磋,拳脚功夫上倒还勉强可以,可流子云神色坦然自若,丝毫未有担忧之色,他竟似是早已预知了阿野拳头的去向,随意将头往后一仰,就躲过了这来势冲冲的一拳。
但见流子云轻易躲了他一拳之后,阿野先是一愣,之后竟是突然激起了好胜之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像个吃错药的疯子般,一连挥出去了好几十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几拳将打向他的哪里。
直到他汗水浸湿了后背时,才停下了双手,当下他气喘吁吁,心里还不由一阵愧疚,料想这几十拳下去,流子云必定伤得不轻啊。
可当他定眼向前一看时,才知道错了,流子云就含笑站在他的面前,潇洒自如,连衣袍都未有一丝皱痕。
阿野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可就在这时,他心中却是忽然灵机一动,当下苦笑道:“不打了,没力气了。”
刚说完,他竟忽然嬉笑一声,又是抬起右手,向一旁毫无防范的流子云挥去。
流子云微微一笑,似是早已知道他会有此番做法了,当下不慌不忙的将身子往右边一晃,同时口中还道:“你这拳是想攻我右腰。”
被流子云轻易点破了招数,阿野面色不由一红,可他手上还是未有停下,又是向前一挥。
流子云又是将身子轻轻一晃,道:“胸部。”
但见招式又被点破之后,阿野惊骇之余,又是一拳挥出。
“头部。”
紧接着,他又是一拳挥出。
“喉咙。”
又一番轰打之后,阿野实在是提不起力气了,可他似乎还是不想认输,用尽了全身的余力缓缓抬起将要发麻的右手。
烛火在屋内忽明忽暗,它强忍着燃烧自己的痛苦,无私地点燃整个黑夜,哪怕寒冬再冷,它也没有屈服的意思。
流子云似是第一次认识阿野般,怔怔地凝视着他苍白的脸颊,看着他顽强不屈的样子,心中不由一阵动容,过了好久,才摇头笑道:“好了,停手罢,算我输了。”
阿野虽是逞强好胜,但却也不愿得到别人施舍而来的胜利,当下他求胜之心越来越过浓烈,只觉大脑忽然一热,似是有团炽热的真气在急速流转着,刚开始还好,可过了一会后,这种炽热的感觉又传递到了他的瞳孔,没过多久,他澄澈的瞳孔就已布满了蛛网般的可怖血丝,那无意间释放而出的咄咄目光,笔直地向前方的流子云射去,这一刻,四周的冰寒仿佛都已燃烧殆尽了。
流子云盯着他灰烬般的瞳孔,心中不由一怔,旋即脸上缓缓浮起了一丝惊骇的神色,沉默半响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对视许久后,阿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当下他追悔莫及,欲想收回清冽如刀锋的目光,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似是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在操控着自己,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时,他脑海里忽然“嗡”的一声巨响,一道模糊的刀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炽热的瞳孔猛然一缩!
这一刹那,四周的温度竟忽然急速下降,屋内似是蒙着一层寒冷至极的冰霜,然后一股强大无比的压迫感紧接而来,流子云身子不禁一僵,冷汗竟在转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他只觉自己此时似是身处于庄严而令人喘不过气的神圣天界,又似是深处于阴冷而令人汗毛倒竖的暗黑深渊。
这种感觉如此清晰,如此强烈,仿佛是堕入梦魇,可又偏偏如此真实。
短暂的压迫感,终是缓缓逝去,就在流子云刚想松口气时,一道无形巨力忽然向他正面袭来。
“砰!”
烛火摇曳,一片狼藉。
窗外,雪依然在下,还是很大,似乎尘世间的任何恩怨纠缠都与它毫无关联。
人杀人,雪下雪。
阿野当然没有杀人,流子云当然也没死。
只是,流子云刚才在恍惚间,感受到了一种比死还严重的恐惧,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呢?
他斜靠在墙边,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他在微微喘气,过了很久,他还是在微微喘气,他不是累,而是惊。
有时候,一种令人语无伦次的惊心动魄,岂非比筋疲力尽更让人喘不过气?
“神念……”流子云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神情依然坦然自若,似乎看上去并未受多大的伤痕,只是他的眼眸中却还是隐匿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惊骇之色。
阿野早已从方才异样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可他浑然不知自己刚才是怎么回事,望着一旁的流子云,微微张嘴,想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想道歉却又不好意思,心中一时又是自责又是愧疚。
就在两人各有所思时,忽听“吱呀”一声。
房门打开了。
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文文弱弱,脸色煞白而毫无血丝,只是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的感觉,另一个肥头大耳,肤色黝黑而又粗糙,只是他的手指却光滑纤细,甚至不得不令人怀疑,这双手应属女子。
这是两人浑然不同的人,可是他们脸上担忧的神情却是几乎一样的。
那个文弱男子看见流子云嘴角的血迹,又见屋内一片狼藉的样子,神色忽然一肃,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流子云看了阿野一眼,旋即又望向文弱男子,摇头笑道:“也没什么大事。”
那文弱男子,皱了皱眉,道:“那刚才屋内的声响是怎么回事?”说到这,他又忽然望向一旁的阿野,问道:“这小子又是谁?”
阿野原本还沉浸在自责与不解之中,可现在突然听到有人称呼他为小子,当下心中的思绪转瞬便抹灭了,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臭僵尸,说谁小子呢?”
那文弱男子呆了一下,旋即又回过神来,回道:“什么臭僵尸,我哪儿长得像僵尸了?”说这话时,他竟是忽然一阵脸红。
阿野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僵尸也知害臊。”
文弱男子一时又气又羞,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你……”就这番气急败坏,他说了半天,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阿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笑嘻嘻道:“你什么你,你就是我孙子。”
听着这话,文弱男子倒也没有生气,竟是忽然哈哈一笑,道:“汪汪汪。”
阿野自然是明白他这三声狗叫的含义,好笑之余心中更多的却是吃惊,想不到天下之大,世上真有如此至贱之人。
就当阿野又要开口之时,流子云忽然摆了摆手,道:“行了,别吵了。”说完他又指向阿野,笑道:“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小师弟。”
阿野一愣,原来这两个人是他的同门师兄,刚才招惹了那个文弱男子,也不知以后会不会吃亏。
而那文弱男子知道他是师弟之后却也未有生气,反而还嘿嘿一笑,道:“太好了,以后我总算不是最小的了。”
流子云微微一笑,指向文弱男子,介绍道:“他叫文人悦,是你的四师兄。”
说罢,他又指向肥胖男子,道:“他叫倪小笋,是你的三师兄。”
那肥胖男子傻笑一声,望向阿野,道:“小师弟,你好。”
阿野对着肥胖男子印象却是不错,回应道:“三师兄好。”
火光轻打在流子云的脸上,使他的神色忽然淡然了几分,看上去似是有几分凝重,但语气却依然温和,听不出是喜还是忧,道:“现在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
众人先是一阵疑惑,这突然间会有什么事呢?
可当他们见着流子云凝重的神色后,心中不由一紧,当下也不管其他,只是静下心来,屏息而听。
流子云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向阿野,过了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突然洒然一笑,笑声欣慰而又听上去有些畅快淋漓,神情坦然却又看上去有些飘忽不定,又迟疑了那么一会,他开口道:
“他是万中无一的浮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