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进屋,本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摸了摸脸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哭,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慌慌的。他们本是两个沦落天涯的人,聚在一起,互相依靠,现在慕容风要走了,回到属于他的地方,那是他想要的生活,是他毕生的追求。
那么,她是不是该欢送他离开?祝他以后一帆风顺?他们的生活本就不该有交集。
只是,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事先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呵,需要什么消息呢?她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只是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现在还做什么惺惺之态?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阳光和灰尘的交错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白亦有些意外,他竟然不陪他的兄弟们吗。
慕容风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进来。
白亦向他招了招手,“进来,关上门。”
就连白亦自己都诧异自己的平静,好像这些事情都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慕容风进来,站在距离白亦三步处。
“过来,坐吧。”白亦道。
慕容风过来,坐下,低头,抿唇,眼里带着无限的愧疚。
见到这一系列动作白亦明白慕容风的心已经不在这了,那个皇帝不仅仅下了一道‘不可违抗的’圣旨,还将慕容风的几个旧部弄来,可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的心已经被唤回了骁骑军中。他来不是亲亲热热的海誓山盟说‘我永远不会离开’,而是向她告别的,也或许会说几句对不起的话。
白亦想听的当然不是什么对不起,心中又胀又酸,再摸摸自己的脸竟然还是一滴泪也没有,这就叫欲哭无泪?若只有一道圣旨,只是皇家逼迫,白亦宁可不尊圣旨,宁可与慕容风天涯漂泊,可如果慕容风自己想去征战想要为骁骑军死去的将士报仇,白亦就束手无策了。
慕容风是一只鹰,这牢笼,要么他挣脱出去,要么死在里面。他永远不能像一只金丝雀一样享受着主人赏赐的食物,唱着谄媚的歌。
“还能在家留几天?”白亦平静的看着慕容风,问。
慕容风的眉头一点一点的锁紧,细细的端详着白亦的没一个表情,“越快越好。”
冷,白亦知道自己手脚冰凉,全身僵硬,好像有人把她扔在混着冰块的水里一般。
“你那班兄弟也要休息一日,今晚就别走了吧。也好收拾一些东西,明日再启程。”白亦的语气就好像慕容风要出门旅游,还是XXX七日双飞游。
慕容风愣了,原本准备好的许多说辞没有说出口,难道白亦就这么想他走?不,不可能的,往事历历在目,慕容风记得白亦是舍不得他走的,她哭过、打过他、婉言相劝过,不管是柔情还是粗暴那些场面都出现在慕容风眼前,那些不是假的,她不可能对自己的离开无动于衷。
慕容风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难道她是知道留不住他所以想让他安心的走?
‘慕容风,我们就这么过一辈子,好不好?’‘小风,不要走了好不好?你若是走了,我还有什么呢?’曾经说过的话依稀在慕容风耳边响起,慕容风深吸一口气,食言的感觉真不好。
“对不起。”从进屋到现在,慕容风终于说出了三个字。
白亦一笑,一手拍上慕容枫的肩,“说什么傻话,记得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慕容风紧咬住自己的唇,心如刀割。
直到晚饭时,白亦亲自买的菜、下厨,忙了一下午做了慕容风喜欢吃的,又一改刚刚的态度,对几位客人招待的很热情。
“都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这些菜都是小风爱吃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吃什么,随便吃一些吧。”白亦笑,笑到有些僵。
那几位客人甚至觉得这不是慕容风的妻主而是伺候他的女仆。
只有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慕容风,从未有过的难受。
晚上,狂风大作,吹落了一地秋叶。层层乌云笼罩,星月齐黯。
慕容风进了白亦的屋子,只见敬琴也在这里。
“来得正好,我们正商量着入冬了,西边比京城寒冷,要给你带几件棉衣?家里的几件都不太厚,要不要现在赶着做个厚些的。”白亦从一大摊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慕容风。
“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慕容风没有进来,就在门口说道。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外面风大。”白亦招手让慕容风进来。
慕容风却没有进来,相反向外迈了一步,看了看敬琴,“还是出来说吧。”
白亦点点头,跟着慕容风出来,等到白亦走到门口慕容风已经走到院子正中。
风很大,吹乱了白亦的头发,裙摆飞扬身上的翡翠珠子互相敲击着叮当作响,乱红飞过平添了几分凄凉。
还没等白亦走进,慕容风竟然跪下!笔直的跪在院子正中央的青石上,正对着白亦。白亦一抖,这是慕容风第一次向她下跪,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休了我吧。”
白亦倒退了一步,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在地上,晃了几晃才勉强稳住。
“你说什么?”
看着慕容风的头顶,隐约能感觉到他心底的悲戚,“慕容风,不要再逼我,我已经退让的够了!你去出征我在家等你,等你一年两年,三年五载,十年八年,只要有一****回来,我都等着你,还不行吗?”
“休了我吧。”低沉的声音,再次重复着同样的话。
白亦知道自己在颤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小风,不要逼我。”
慕容风的头垂得更低,同样有些颤,“休了我吧!”
‘啪!’白亦狠狠一巴掌打在慕容风脸上,震得她自己的手生疼。伤人的人也要跟着被伤害的人一起疼!
白亦抬起慕容风的头,与他对视,那双眼睛里刻着深深的哀伤,比哀伤更浓烈的是执着。
“你休想。”将慕容风的头甩开,白亦转身,回屋。
就在白亦登上台阶的一瞬间,天好像漏了一般,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白亦回头,雨里的慕容风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地向下流,慕容风一动不动,甚至不肯擦拭一下。
白亦好像没看到一样回了屋,关上门,紧紧的锁住。随后站在窗前,隔着窗纱看那个雨中隐约的影子,怎么也移不开脚步。
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竖直的劈下,好像要将这布满乌云的天扯成两半。这二人一个在屋外一个在屋内,一个身子被暴雨淋着,一个心里狂风骤雨。
“夫人,天晚了,休息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敬琴柔和的声音在白亦身旁响起。
“敬琴,你去睡吧,我怎么睡得着。”白亦与敬琴说话,眼睛却不离雨中的慕容风。
敬琴应了是,却迟迟没有离开,“夫人,有句话不是敬琴该说的,只是……”
“你说吧。”
“敬琴与敬棋等三个兄弟到了夫人这也有几个月了,夫人和正夫之间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想必正夫现在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说下去。”
“一旦上了战场,正夫就是主帅,身为主帅心中不能有太多顾虑,一旦畏首畏尾原本能胜的仗也要失败的,更何况与艾苦打仗怕是正夫也没有胜算,如此就更不能有顾虑。敬琴觉得,夫人若真心盼着正夫凯旋归来,就该消了他心中的顾虑。”敬琴言尽于此,说完欠身告退。
敬琴是个进退有度的人,说的话也点到即止。白亦明白他在为慕容风解释,然而休夫在这个世界非同小可,这样的事无论慕容风、白亦还是琴棋书画四人甚至慕容霜齐涯都不想看着发生。但他是将军,与别的将士们不同,更何况他的对手是艾苦军是哀莫难,是他曾经的败笔,更要认真对待。
漆黑的夜里慕容风独自跪在院中,享受着一样的孤独。
又一道竖直的闪电劈下,映的院中几闪,疯狂摇动的树枝好像一只只恶魔的手,张牙舞爪。雷声隐隐时大时小,与雷声一样由大变小再由小变大的雨点打落在慕容风身上。
这一下午与忙碌的白亦不同,慕容风独自一个人呆坐了一下午。西征,好像一个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闪来闪去。
从前他经常嘲笑那些因为思想而落泪的将士们,现在他明白了,生离死别都是人间至痛,还没有离开他就有些想这方小小的家了,还有那个小小的女人。
他不怕什么后顾之忧,他宁愿一直牵挂着她,纵使死了也不后悔。他不怕死,他怕的是他回不来了!全盛时期尚且败了,现在只有一半的内功,十万骁骑军也少了一半,这仗,拿什么打?如何不败?
她说过,在她心里男女是平等的,一个女人也不应该同时有几个男人,这话他曾经听着有多感动有多踏实!现在竟然如同魔咒一般。他岂能让她在家苦等,许是几个月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年八年,最终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到时要她如何面对?
还不如现在了结了,一切干净。若,经年之后他还能回来,再让他们相聚吧。
漫天的凄风苦雨,就好像慕容风现在的心。
天渐渐明了,风住雨歇,却仍是格外的阴沉。
慕容风仍然跪在院子里,滴答、滴答,全身上下都有水珠一滴一滴落下,被雨打湿月白色的衣衫紧紧贴着他的身体,描绘出他精壮的轮廓。
然而在白亦眼中,确充满怜惜,她在窗前站了一夜,她不想休了慕容风,也不想他死。
君子有成人之美,这话用在这显得有些不合适了,不过合不合适都无所谓,她是一个回不到自己的世界的人,她明白那种无所适从和难以名状的失落,所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贪婪就也不让慕容风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这世上有太多的悲哀,能少一个,很好。
白亦轻轻推开门,跪在地上的人微微抬头,散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白亦看不到慕容风的神情。
走过去,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两个条件。”
慕容风抬头,看白亦。
“嫁给我这么久,你都没尽过做夫侍的义务,今晚,我要你侍寝!”
慕容风复又低下头,缓缓地点了几下,“好。”
“我休了你之后,不能再嫁给任何人,也不能再与任何人有染!”白亦将为慕容风梳头的手一直向下,伸入慕容风的衣领里,他的背很凉,在感受到她手上的温度时整个人一惊,白亦收回手,坚定地说道:“若是有一样你做不到,我都不会答应。”
然而事实并不像白亦想的那样,慕容风没有为难,甚至没有迟疑,“好,我都答应你。”其实不必白亦说,一个男人,被妻主休了,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与女人有染的机会了。
“起来吧,回去好好休息,今日就不要走了,明天一早再回京城。”白亦一边说一边扶起慕容风。
似乎是跪的久了,慕容风的腿早已经麻木,每动一下都十分艰难,冷汗伴着雨水流下来,白亦用尽力气扶住他,将他送回房间,为他烧了热水洗澡,又做了早饭。
整整一天,白亦对慕容风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