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苏东坡是创意大师,他用28个字给杭州定了位
“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当1000多年前的杭州郡太守白居易发如此感慨时,我站在杭州体育场路一幢大楼17层的窗口眺望西湖一角,突然觉得老白似乎有点“卖萌”的味道。
1000多年前的西湖和今天的西湖,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白居易去了,苏东坡来了;苏东坡去了,张岱来了;张岱去了,李叔同来了,年年月月湖相似,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一群人、一代人喜欢西湖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唐以降的代代才人都那么喜欢西湖呢?这可能反过来造就这样一个现象——到底是美景吸引了诗人骚客呢,还是诗人骚客创造了一个人文西湖?
是的,我用“创造”一词,这个词有时也可叫创意,或者叫营造,或者叫集聚。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写实还是写意呢?若把西湖比西子,那肯定是一种大写意了,因为西施姑娘本身就是美的化身,是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是苏东坡本人也未能见到过的,所以只能先意会再言传,以意写意,没想到就成为了千古名句。
这里要插一句,如果东坡先生真见到了,那这个西施很可能就是个浣纱女,或者一渔姑或一歌女而已,英雄莫问出处,那小女子更不能问出处了,凡是有出处的,都说明不了什么。苏小小、柳如是、冯小青,抑或是陈端生和秋瑾,各有各的美丽和精彩,但都跟西湖有关。
更重要的一点,这个老杭州的“市长”,把杭州给定位好了,而且不用每年花钱升级的,就那么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总共28个字,几乎管了我们1000年。至少还能再管1000年吧?
所以要说杭州的文化创意,苏东坡算是鼻祖级的定位大师,因为没有哪一首诗能超过他写西湖的这一首。
但事实上苏东坡的《饮湖上初晴后雨》一共写了两首,他的第一首少为人知,所以我们也抄录一下——
朝曦迎客艳重冈,晚雨留人入醉乡。
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
注意,诗是不错的,但让人记不住,最后提及的“水仙王”那是因为当时西湖上有水仙王庙。所以我们只记住了后一首,即被无偿且反复引用的28个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所以说,不管白居易是不是“卖萌”,但是有一点很显然,风景是需要才人捧的。你去看看西湖十景吧,我先不说那些真景在美学上有多高的价值,在这一点上恐怕古人比我们还要高明得多吧?你就看看那些四个字的构成吧:平湖秋月、苏堤春晓、三潭印月、曲苑风荷……这种文字上的美,不就是文人创造出来的吗?景可以天生,而词语的结构却是后天的,但此种后天跟先天又仿佛融为一体,所谓天造地设是也。
所以古时文人喜欢杭州,那是因为有一个西湖,但光一个湖,多少多少容积的湖水是没有多大意思的,因为比西湖大得多的有的是。所以起决定因素的不是那些水,以及岸上的那些景,那一定是水上或岸边的人。因为有了苏小小有了林和靖有了岳飞于谦,那这个西湖才不一样了,杭州也不一样了,然后白娘子和许仙也进来了,许仙不是仙是凡人,而白娘子倒半神半仙了,这样一座普通的断桥不仅仅因为残雪而有名,还因为传说而著名,包括那个雷峰塔,不少人不明白,说古代怎么会有这样的塔呢。但你看过古代的塔吗?地宫挖出来的时候,除了没有白娘子,里面的确什么都有啊。这就是人、物和场所的相遇或邂逅了,这么一来,杭州就有意思了,或者说那一段一段的传说是靠得住的。很可能以前雷峰塔下是有白娘子的,但随着当年雷峰塔轰的一声倒坍,白娘子的魂已经飞出去了,或许已经漂洋过海了呢。
而所谓文脉,那就是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创造且传播下来的,今天我们似乎鼠标一点就什么都知道了,而在明清时期,则需要手工雕版印刷,一个版一个版,一张纸一张纸,还有那么一个个勾栏瓦肆,在文人眼里不都是有意思的地方么?文人说到底都是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除了所谓香火世代相传之外,大都不出自平民百姓家吗,不都是想通过读书出仕有个好的前途吗?所以我们也很可以理解,明清时期的杭州,虽然没有出白、苏这样的诗词大家,但小说和小品文以及说书平话业已经相当发达,所以李渔会从老家金华兰溪来到杭州,蛰伏在湖上默默写作,直到有一天终成大名。这个成名,不是因为获奖和获得朝廷的资助,而是他编的书印的书大卖了,即他走了市场经济的路子。本来嘛,市场就是经济,尤其是文化市场那就是文化经济。为什么我们总是记住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因为我们每个男人都是卖油翁,或都是许仙和法海。
而且我也在想,古时候的人还是比较天真的,所以才会有各种想象,这也就创造了民间传说和神话故事。这些故事多半是用来解释西湖是怎么来的,你一座城市是怎么形成的,也就有点追根溯源的味道。或许从今天的眼光来看,我们的民间传说是略显幼稚的,但这样的幼稚不正是我们当下太过圆滑的人类所缺少的吗?所以我们才有了动漫。动漫是什么?动漫就是从一滴水出发,涌向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不,它比大海还要厉害,大海还是有边际的,但想象和创新是没有国界和海岸线的,所以两岁的孩子都会被一只米老鼠所吸引,这两岁的孩子做了父亲之后,他的孩子又被同一只米老鼠吸引,因为只有动漫王国里才能做到人和动物的平等,大和小、强和弱的平等,因此也就能以小战大、以弱胜强,以美胜丑……已经有无数的事例证明或正在证明,一本有意思的书,比如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那一夜之间洛阳纸贵就不只是传说了。
莫言的很多同行和朋友,不就在杭州吗?仅以作家论,就有余华、刘恒、邹静之、麦家等,我们不必去猜他们中还有谁会问鼎什么大奖,但毫无疑问,他们现在已经中国的顶尖作家了。他们能不能成为白居易和苏东坡,这要时间来证明,但时间证明的方式或许已经发生了变化,洛阳纸贵是一种方式,上座率是一种方式,那么其他的方式呢,像苏东坡只要“欲把西湖比西子”这样一个比喻就行了,但在这个比喻的背后,却有着诗文书画和人品性格集于一身的一个苏东坡,以他命名的东坡肉让老百姓都吃了一千年,这说明什么呢?
二、在杭州,一不小心就是文化创意了
从民国始,中国的顶尖作家、画家、艺术家喜欢杭州甚至在杭州定居生活。特别是1929年首届西湖博览会之后,南山路北山街上是名流云集,正如今天的会馆林立。
那么回过头去,“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就不只是白居易的矫情和卖萌,每一个喜欢杭州的人,最后都是会被这氤氲的气氛所笼罩的,我想大概因为湖水的那种莫名的气场,正是艺术作品诞生的必要氛围。用今天的话来说,杭州是五水共导之城,但水和水是不一样的。当年的电影明星周璇甚至这样回答娱记的提问——死在上半天,杭州西湖里。
而在今天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湖是用来居的,河是用来行的,溪是用来隐的,江是用来渡的,而海是用来蹈和歌的。而杭州跟这么多的三点水又都有关联。其中西溪作为隐逸之地,从明清和民国文人的文字中就比比皆是,这也决定了杭州的气质,它既很市民或者小市民(注意这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接地气的生态),同时它又要玩玩小情调,但凡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要玩小情调的一定是跟水要发生关系的,因为她既是静态也可动态,甚至还可以固态和气态,即使最难听的“水性杨花”也一定要有一种美丽如杨花开在水面上,才是绚烂无比啊!
也正因为文人和水的关系,也就造就了一个文人和一个城市的佳话,比如白居易写西湖和江,比如苏东坡写西湖,还有梅妻鹤子的传说等,包括张岱写西湖的雪,郁达夫写西溪等,为什么都能留传下来,就是因为角度极其独特。我也曾到孤山后山,甚至我在那里也住过大半年,也看到鹤一类的飞禽,但我住的时候是求学期间,每天早出晚归,即使看到梅花开了,我的感觉也是淡淡的,不像后来一位名人收到一封杭州女子的来信会欣欣然地跑来约会,即使是被放了鸽子,也还欣欣然坦荡荡,连泡妞都泡成了佳话,这不能不说文字的魅力和场景的魅力已经融为一体了。
再说民国乃至上溯明清,相比于西湖,西溪肯定是个隐士,但那个年代就偏有人喜欢隐了,所以才会有郁达夫这一类大家的散文名篇,他直接写西湖之景的文字反而不多,他就喜欢在西溪龙坞一带游山玩水。所谓蕉园诗社不也就是这么一个群体嘛!正因为有这样的女子诗社,遂有了后来更多的文人社团,西泠印社就是一个,后来的湖畔诗社也是一个。
隐并不孤独,你把隐做好了,你就是创意,正如林和靖。这跟今天有人说的另类就是为了主流是不一样的。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要主流,但全世界的水是相通的,支流流着流着就成了主流。
再往远处一想,在关于杭州这个地名的由来的种种考据中,也有“航舟”一意,可以用来佐证的即是“余杭”一说,说有“禹航”之意,如此看来,今天广告人喜欢用的谐音手法也是古已有之了,但他们的胆子远比今天要大,但是创意这个东西光靠胆子是不行的,比如把西湖说成西子湖,这个可以理解,但当年的郭沫若曾提议把西湖改成鲁迅湖,这就啼笑皆非不能通过了。
这些年我们也做了不少事,开了不少有影响力的博览会,京沪有的,杭州也有,但很可能跟我们自己的定位是有关系的,杭州的创意和创业,是不能忘了抛开“生活”二字的。先有生活,再有创意,于是我们在创意中,也放进了生活的内容,当然也考虑了生活的成本。这也正是杭州不同于别的城市之处,北京有798,杭州也有各种创意园区。这些年来,适度的自由和商业气息,就像一种酶,让创意生出飞翔的翅膀。
杭州是一个能让不可能成为可能的地方,比如马云,家世和学历都不足以令人眩目,但其成就已经有目共睹。这是靠什么,不就是靠头脑和想法吗?但是马云不是一个说过就算的人,他会去尝试他会有坚持他能鼓动大家,所以这就有意思。在神话故事中,一个阿里巴巴要对付四十大盗,而在现实世界中,一家阿里巴巴公司,服务的对象至少是2000万吧?
也许有人会说,马云创造的是一种商业模式,但是请注意,任何商业模式都是有文化含量的,你能说乔布斯的苹果没有文化创意成分?为什么一个光棍节,天猫商城促销在13个小时内竟成百亿元交易量?我们且不去作文化的评价,这个事情本身,就表明中国人是多么容易被引领和冲动,这其实就是创意的内核。
众所周知,马云在华谊兄弟那里也有投资,也是股东之一,但他自己并不去拍电影。为什么,因为拍电影于他还不够专业,或者说他今天还没有到专业水平,但是你不能否认,如果他一旦杀进影视圈,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小小的杭州,小小的马云,不就是创意为先的最好例子吗?
三、创意在杭州,那已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自古太守皆能诗,这是说杭州以前的官员。现在的官员不一定自己吟诗作画,但文化情结是一定是有的,那么就是给政策和引进人才,不一定以孟尝君自比,具体指导上又不过多介入,这反而有了宽松的氛围,你把奖拿来了,或者你攻占了市场,那我就奖你。官员的文化情结和品位从某种程度上也是这座城市文化品位的一种反映。是啊,经济很重要,建设成就很重要,但如果你没有文化,没有当下的文化,那一座城市是谈不上伟大的。山东高密,会因为莫言而成为世瞩目的城市,虽然这只是文化等量级的,也正如日本的仙台,因为当年鲁迅先生的一篇《藤野先生》而永远留在我们的记忆当中。
今天的文化创意氛围,有点类似于400年前的杭州,即明末清初时的杭州,那时杭州商业繁荣,文化发达,文人集聚,是江南文化最为重要的码头之一,不少名家皆在此定居、写作和经营。我前面提到的李渔,就是在杭州淘到了第一桶金,靠什么,靠的是出版印书。而民国时期的杭州,尤以西湖艺专为代表,是艺术家最为向往的地方之一,也是中国(上海)电影的外景拍摄地,当然也是全中国富贾和文人向往的地方,特别是西博会,令一条短短的北山路就让文化和商业的脉络通向中国和世界。
而今天的杭州文化创意,作为一种生态,已经颇有意趣了。比如以南山路为例,因为中国美院的影响力,它当然地成为画廊展览一条街,然后有力地辐射了包括延安南路以及附近的吴山河坊街一带,包括中山路一带称南宋御街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