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三十年冬特别冷,一连月余的大雪压塌了不少房屋,似乎整个天地都被冰封了一般,刺骨寒风夹着飞雪狂舞天际。
昏沉太阳散发出地光芒到人间只剩冰凉的暗淡,因寒冷饥饿死去的人到处都是,满街地冻尸被雪覆盖一层又一层,这年冬苍青县城十家里倒有九家披麻戴孝。
元族官老爷对此不屑一顾,苍青县城中元族老爷们穿着裘皮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终日里饮酒作乐,这样冰冷的天气让他们丢掉冬日狩猎传统。
在宅子里让厨子细细切上几斤上好黄羊肉,再弄些果蔬肉脯大碗小盏码上一桌。
蘸着用快马从大都捎来的香料,用铜锅将羊肉涮上一涮,就着顶有味道的陈年烈酒,一整日时间便这样过去。
倘若无聊便打发小厮去接来满庭春的相好白日宣淫,元族老爷们惬意享受,绝不肯因天寒放弃。
苍青县城里再也难见残暴的元族老爷横冲直撞欺压百姓,也不知这寒冬好是坏。
这一年整个大元都在寒风中战栗。即便如此,朝廷对外的征战依旧没有停止.
比严寒更冰冷是体内鲜血流尽滋味,谁也不会在意这年冬边疆战场上一个青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茫然的四处张望,数万尸体平铺在大地上似乎没有尽头.
人命如蝼蚁草芥,脚下是由黑色血水冻结成的坚冰,战栗中他看见仙人,从此那是比尸山血海更可怕的回忆。
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小山村中苏夜跪在冰冷的床边,阿娘虚弱地目光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有不舍,也有解脱,她毫无征兆地一阵剧烈咳嗽,艳红的血湿透指尖染红胸前被褥。
陈婉奴咳出一通淤血后,神色却比先前好上很多。原本苍白的面一层淡淡光晕铺展,她枯竭的精力重新变得旺盛起来。
“娘!”苏夜凄声道,手忙脚乱地帮阿娘擦去嘴边血污,一颗心不断抽搐,恨自己无能为力,唯有眼睁睁看着阿娘承受折磨。
吃了不知多少汤药,县城有名的先生都被苏木匠求来看过,可陈婉奴生机枯竭,心血熬尽,医师也没有办法挽回。
入冬后,陈婉奴的身子每况愈下,经常性的吐血,这些她想避讳一双儿女,然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强撑着身子,终于在一月前病倒。
“夜儿别动,让娘好好看看你。”陈婉奴努力地尝试坐起来,她伸出手,枯老的手指早不复当初圆润,病痛将她折磨的不成样子。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此刻身子莫名地恢复气力,分明是回光返照。
“娘,我在呢!”强行忍住悲恸情绪,苏夜似笑非笑地咧开嘴,扶起阿娘瘦弱身躯,他眼眶通红,他的阿娘,瘦得让他心极痛。
苏夜曾无数回流着热泪从噩梦中惊醒,他向天祈祷,愿用自己一切换阿娘身体好过来。只要阿娘不再痛苦好好活下去苏夜什么都肯。
不过道天无情,生老病死本就是它惩罚世人的手段,天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生灵,根本不会在乎世人疾苦。
屋外苏木匠脸色麻木听着村民的安慰,几个月没有刮过的胡子乱蓬蓬显得十分邋遢,原本刚过而立之年的人,如今看着像老了二十岁,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鬓角已经灰白。
嘴里发出无意义的模糊声音,苏木匠拜谢村民。
今年冬天死了太多人,村民像见惯一样,得知陈婉奴病重后纷纷前来探望,虽然心里惋惜苏娘子这么好的人,也难捱过寒冬,但这个冬天真的死了太多人……
院子中央,一口朱红棺材盖了麻布,棺材是预备好的,凭苏木匠手艺打一口上好棺材本不是难事。陈婉奴的病情随时会恶化,他早在半月前便忍着悲痛打造棺椁。
苏雨哭的昏昏沉沉发了烧,苏夜父子想对她瞒住陈婉奴病情,可是又怎么会轻易瞒住。
小丫头暂时被好心的邻里接回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叫阿娘,她身旁几个年纪和阿娘相仿的村妇兀自摸着眼泪,才五岁阿娘就不行了,小丫头命苦嘞!
轻轻的一阵呓语,陈婉奴嘴角荡漾笑意,似想起了很多当年的事,她看见老公爷欣慰地向她招手,三万烈性男儿齐齐一拜,她这一世不悔。
豺狗,月下,誓言,大军,厮杀,负心。一幕有一幕画面出现陈婉奴脑海,她温婉微笑。
“照顾好自己,夜儿答应阿娘,你会帮阿娘照顾好自己。
还有阿爹和小雨,也答应阿娘,坚强的活着。
阿娘知道,我的夜儿是永远都会是阿娘的骄傲。”
冰冷的手指揩去苏夜眼睑泪水,陈婉奴沉声说出一大段话,连日来,她经常昏迷,如现在这般清醒时候很少。
“娘,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夜儿会照顾好阿爹和小雨,夜儿永远是娘的骄傲。”竭力咬住嘴唇,苏夜声音沙哑道
“真好!”陈婉奴静静地望着苏夜,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抓住苏夜的手,身子却缓缓瘫倒,她喊出了一个名字,随即闭上了眼睛。
“娘!”苏夜悲嚎,痴傻一般紧紧攥着陈婉奴的手,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放声大哭。
外面苏木匠一愣,然后慢慢地蹲下身子,他粗糙的手遮住脸,村民分明看见指缝间浊泪痕迹。
……
茫然烧着黄麻纸钱,甚至纸钱燃尽也没有放手,炙热的火气灼痛手指,这痛虽细小却极强烈,然而苏夜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改变。
此刻他脑海中都是阿娘摸样,放佛阿娘并没有离去,还是坐在那把藤椅上笑眯眯地看他。
温柔笑语在苏夜心里一遍遍重复,似乎永远不会磨灭,暖融融放佛可以消尽世间最坚硬寒冰。
但阿娘到底走了,苏夜知道阿娘有多么不舍,拉起他的手紧紧的只为再看一眼。
天空下起了大雪,雪埋葬了阿娘,人群渐渐散去,苏夜固执地跪在坟前,他要在阿娘身边多呆一会。
苏木匠长叹一声,没有阻拦幼子行为。
艰难地脱下棉袄披在幼子身上,一双大手无力地轻拍苏夜肩膀,最后沉默转身离去,苏雨发烧厉害,他必须去照顾。
寒风冷冽,冷不过内心痛。当旷野中只剩下苏夜时,他双目通红,似发泄般,一声凄厉长啸,不甘,无力,悲伤,各种情绪交杂的吼声回荡在空中,就像受伤的小兽孤独地****伤口。
大滴热泪砸在雪白的地上,苏夜把脸深深埋在膝间。
恨自己没有能力挽留,泪洒满襟却止不住心中哀痛。
艰难的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脑海里盘旋的都是阿娘身影。可抬头时,除了风中白幡凄凉飘荡,和一座新坟,再叫一声谁阿娘?
“娘,我舍不得……您不是答应过等我等我长大养您吗?”
低声抽噎被空旷天地间怒号的狂风淹没,苏夜痴痴地跪在地上,放佛没有知觉一般。“为什么要这样离去!”
心中不甘咆哮,鹅毛大雪纷纷洒洒,元三十年冬真的很冷!
苏夜在阿娘坟前久久不肯离去,世上最疼他的人在这儿,他想再让阿娘抱抱,他想再听阿娘声音,他想阿娘……而就在那一天几乎没人知道。
在村民眼里危险之极的苍月山脉深处一个黑衣男子癫狂大笑,放佛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飞行在天空中,他是‘仙人’。
仙人飞行速度极快,他站在一根黑白交错的大幡上,罡风锐利,震荡他身边数丈风雪,一朵黄色小花绽放在他的胸前,死气深沉,是为黄泉。
“极品阴魂的气息么?”仙人目光汹涌,眸中火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