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黑魆魆,静悄悄,间或听得见夜枭凄厉的鸣泣。
乌荷走的摇摇晃晃十分不稳,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一样。
浮生很担心,好心提议道,“乌荷,我牵着你吧。”
“不用……啊——”身体又歪了歪。
“没事儿吧。”
“没,”乌荷浅浅的应着,脚下一拐,又是一阵短促的闷哼。
“乌荷,把手给我!”浮生无奈,果断的挡住乌荷挑眉伸手。
乌荷渴望的看了眼,咬咬唇,还是坚定的摇摇头,“不用……”拒绝的声音弱弱的,明显的口是心非。
浮生失笑,怎么连这别扭的脾性都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叹口气,浮生好整以暇耐心诱导,“乌荷,你不是叫我哥哥吗?哥哥不是外人。”
“可是,恒生说哥哥更不行……啊——”
浮生一把拽住乌荷的手,心里简直哭笑不得,恒生这臭小子到底教了乌荷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低头看了眼犹自挣扎的乌荷,浮生故意用力扣住她的手,逗道,“瞧,是我硬拉着你不放,不是你要给我牵。你若是不服气,可以强迫我给你牵,若是不方便,也可以叫恒生来牵,我不会计较的。”
这样……行吗?
浮生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嘴角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乌荷内心里小小的斗争了一下,渐渐停止了挣扎。浮生是哥哥,是为她好的家人,自己不能小心眼儿。想通了这层,乌荷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在大娘的毒打下救出自己的哥哥,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却又倏的顿住,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乌荷停下脚步,直起脖子往前望了望,然后一脸惊喜的侧身嚷道,“哥哥,我听见恒生的声音了。”
“在哪儿?”浮生声音有些激动。
“就在前面!”
浮生凝神细听了听,随着夜风,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哗哗哗,是河水拍打堤岸;呼呼呼,是山风吹拂禾苗;嗡嗡嗡,是夜枭扇动翅膀……此外再没有其他。
浮生失望的问,“你是不是听错了?“
“不是,不是,”乌荷焦急的跺脚,“是恒生,恒生在说话,他在说话……糟了,他好像走远了!”
“恒生——恒生——”乌荷突然松开浮生的手,提着灯笼加速向前跑,小小的身子闯入漫天的夜色中,很快就化作一点不断跳跃晃动的萤火。
“乌荷,别跑!”浮生焦急的呼唤,“停下,停下——”一面叫着一面迈开步子追上去。
乌荷的步子不稳,却跑的很快,浮生只觉得那抹萤火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噗通——远远的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微弱的萤火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然后坠入浓浓的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乌荷——”浮生大惊失色,朝着萤火消失的方向直奔过去。
顾大娘双掌合十,不住念着阿弥陀佛。
青衣在旁劝道,“没事的,没事的,人不都回来了吗?”
“你懂什么呀!”顾大娘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是没瞧见大小姐刚刚那副样子,一张小脸像浸饱了水的纸似的惨白惨白,小嘴儿也呈乌紫色。我刚给她换衣服的时候,那一双胳膊哟,冷的像块冰似的,一丝温度都没有……”
“他娘,那现在还有危险吗?”顾大伯问着,眼睛不由自主投向灯火通明的客房。
“别问我,要问问你儿子去!”顾大娘语气中充满了怨气,“你说好好一个姑娘,要受多大的委屈,才会往绝路上走啊?”
青衣答不上来,她也想不通宋小姐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投河?但她觉得恒生不是那种会欺负一个弱女子的人,他们两个之间定然是爆发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这才令宋大小姐产生轻生的念头。
顾大娘还在嘀嘀咕咕,抱怨着自己儿子不体贴、不疼人、不懂事……青衣听的无奈,索性又装了一盆炭火往客房送去。
顾大伯看着青衣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他娘,浮生和乌荷咋还没回来?”
顾大娘一愣,似突然想起还有这两个人似的,“是啊,都这么晚了,帮着寻人的牛大哥都回来了,他们俩怎么还不见踪影?难道——”猛然拍了下大腿,“别是他们也滚河里去了吧。”
“呸呸呸,说什么瞎话!”
顾大娘讪讪,“我这不是被宋小姐和恒生给吓住了吗?算了,你守着灶膛里的火,我出去看看……”
顾大娘颠颠的跑出门,却被门外几个穿着不俗表情不善的人止住了去路。
“你们找谁?”顾大娘问着,眼睛不断的往他们身后的马车上招呼。
“这里是顾恒生家?”中间一个矮矮胖胖,头戴方帽的中年人问。
顾大娘点点头,又问,“你们有事儿?”
中年人肥肥的下巴抖了抖,发出一声略带敌意的冷笑。
“大嫂,”他道,“不是我们有事,而是你们有事!”
同一时间,太平村外的某个土坑中。
“阿嚏——”乌荷蜷缩着身子打了个喷嚏。
“冷吗?”
乌荷摇摇头,“不冷。”可是说话的时候上下两排牙齿直打架。
“嘴硬!”浮生说着伸出一只手臂揽向她身后,乌荷紧张的侧身避开。浮生有些尴尬,可是看着她蜷成一团跟只冻僵的小野猫一样可怜,又不忍心不管。
“乌荷,听话。”浮生道,“靠到我身边来。”
“不……不用……,我不冷!”
浮生早已摸清楚他口是心非的别扭小性子,因此转变策略诱哄道,“是我冷,需要你帮忙。”
“啊?”乌荷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
浮生绷着脸道,“我若冻得染上风寒,恒生会担心的……”
“可是……”
“没那么多可是!”浮生伸手将乌荷捞进怀里,然后扯开衣衫盖在她身上,“乌荷,别动,听哥哥的话,这样我们俩都会舒服。”
乌荷被浮生严严实实的盖在怀中,感受着浮生身上的体温,有些忐忑,过了一会儿,见浮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乌荷也渐渐放下心来,安静的靠在浮生怀里。不一会儿,温暖的气息涌遍全身,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黑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乌荷缩在衣服里闷声闷气的道,“哥哥,其实我也冷,可是我怕自己违背我和恒生之间的约定。”
“什么约定?”
“不能和别人靠太近。”
“不止这个吧?”浮生晓得刚刚就有一个不能牵手的约定。
“嗯,”乌荷点点头,“还有除了他,不准让别人牵,不准让别人抱,不准让别人摸,不准让别人亲,不准……”乌荷顿住舌头,脸有些热。
浮生听着乌荷一口一个不准的,暗道,他这个弟弟,小的时候不是挺叛逆的吗,怎么长大了规矩这么多!瞄了眼怀里的乌荷,浮生捉黠的问道,“乌荷,这么多不准,他遵守了吗?”
“恒生?”乌荷摇摇头,委屈的道,“他有时候遵守,有时候就不遵守……”特别是对着宋大小姐的时候。
“你看,既然他都不遵守,那你也不用遵守了,”浮生故意说道,“等下哥哥就亲你!”话刚说完,浮生自己就楞了一下,这如同调戏一般孟浪之语,他有多久不曾说过了?
乌荷惊的坐直了身子,大眼睛探寻的往他身上瞄了许久,蓦地嘴角一翘,肯定的道,“你不会!”
“为何?”
“因为青衣姐姐,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
浮生失笑着点头,“是的,我不会。“
乌荷打了个哈且,仰着脖子看了眼头顶依旧暗沉沉的天空,道,“我们掉下来很久了,为什么天还不亮呢?”
“你睡一觉,天就亮了。”
乌荷重又靠在浮生怀中,喃喃道,“我希望宋大小姐没事,这样恒生就可以早点来找我们……”
“好,等他来了,我督促他遵守你们之间的所有约定。”
“哧——”乌荷眯着眼睛笑了笑,“哥哥,我相信你……”
浮生胸口一滞,如被人施了定身术呆呆的一动不动。那些曾经的美好,那些久远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哥哥,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因为你是浮生啊,所以我相信你……”
“哥哥,你是个好人……”
……
他还是个好人吗?给同门下刀子的是他、给恩师挖陷阱的是他、给梅姐姐痛苦的是他、给青衣绝望的人还是他……他们说他什么呢?对了,刻薄寡恩,见利忘义,禽兽不如……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好人,又怎么会有人相信呢?同门不信他,恩师不信他,梅姐姐不信他,就连自言对他痴心一片的青衣,不也在防着他吗?
浮生鼻子发酸,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轻松的说过话,也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全心信赖的靠在他怀中了。
乌荷……
浮生低头,臂弯中的乌荷有一张秀气白皙的瓜子脸,一个圆润可爱的鼻头,一张小巧精致的嘴巴,以及一双天真痴傻的眼眸……她长的不惊艳,人也不聪明,痴痴傻傻,懵懵懂懂,却比他活的简单干净。
可惜呀,浮生轻叹,他再也鼓不起犯错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