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钦收起钥匙,脚步一转,慢慢走向那扇虚掩的门。
皮鞋落在地面发出极有规律的叩击声,在整间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手刚伸出去,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
“Sir,can I help you?”手推服务车的侍应生微怔一秒,立刻挂上了训练有素的笑容。
季钦一言不发,目光越过眼前的矮个子男人扫向里面。
视线所及处,一群清洁人员正在手脚麻利的整理房间。
“住在这间客房的小姐……去哪了?”他慢慢锁起眉头,开口问询。
“客人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退房离开了。”
“退房离开?”
……
季钦一手旋开房门,一手迅速拨通手机。
“岑优,你马上联系机场那边,订两张回国的机票,要起飞时间最近的航班……”
挂掉手机,他面带厌倦地靠坐在背光一面的沙发里。
鬼使神差的,在这般混乱的境地里,脑中竟还能时时浮现出那对母子幸福相依的情形。
一个笑颜,或是一个拥抱……
每每自己站在一旁静看,明明只是企手可及的距离,却又总是生出些遥远如天外的错觉……
季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电话。
要打过去跟她解释一下,肖颜的事并非自己有意而为之么?
手指刚按下几个数字,却又戛然而止。
算了,越描越乱。
她不会信。
何况目前还有比这更为棘手的难题等着自己去处理……
才下飞机,打开电话的一瞬间,立刻就有一条短信涌了进来。
“皇城二十八层,老房间。我等你。”
……
季钦面沉如水地站在皇城顶级贵宾套间的大门前,迟迟没有伸手去敲响面前那扇门。
从来都是他隔岸观火,坐收渔利,掌握着局势万千变化的动趋。
这一次,主动权却是从一开始就不在自己手上。
没有什么比此刻这种被人一步步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更难以忍受。
命运给予他傲人的资本,却又反转般给了他一个最大的嘲笑。
但,认输两个字,从不存在于他人生的词条里……
……
季钦深深吸了口气,举起手来,将幽黑的眸色一寸寸吞咽进眼底里……
“随便坐吧。”
肖颜开门时看见来人是他,并没显出半分惊讶,神情语态自然得就像是……从前两人每一次来这里开房。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没心思跟她纠缠,哪怕只是半刻的虚与委蛇。
肖颜正在倒水的手一僵,涓涓细流便不受控制地顺着桌沿来到地板上……
睁大双眼抬眸望过去,内里逐渐浮现出受伤的神色。
“你现在连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
她从不介意在他面前示弱,向自己深爱的男人寻求保护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可如果一个人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又怎么会在意你的悲喜?
……
“你怎么不先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季钦悬着呼吸冷笑。
“我?”肖颜一愣,慢慢失笑,“我捍卫自己的爱情,夺回自己的爱人,有错么?”
“你当然有错,你错在不该一再的累及旁人。何况,我已经不爱你了,”没有温度的话语从菲薄的唇中轻吐,毫不留情地揭开最为残酷的事实,“或者说,我从来没爱过你。”
“你终于亲口承认了。”肖颜强自镇定地维持面上的微笑,声音里的哽咽却骗不了人,“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对我……就只有愧疚,没有爱。是我一直活在自欺欺人的幻梦里,还妄想着有一天能打动你……”
“季钦,其实换个角度想,你也挺可悲的,”肖颜面色一转,语调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听不出是哭是笑,“你就像是个无心无爱的怪物,无论哪个女人陷进你那里,最终都会落得千疮百孔尸骨无存的下场。”
季钦瞳孔一紧,冷声道:“你既然心里这么清楚,怎么还会干出傻事来?”
肖颜一言不发,望了她许久,忽然静静开口:“你没爱过吧?……你没爱过,所以永远不会懂。情场跟商场毕竟不同,不是光有一副冷静自持的头脑就可以战无不胜,等发现自己深陷进去的时候,再怎么努力抽身而退,都是没用的……”
季钦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良久,脸色稍霁,语气也渐渐缓和下来,小心避开对方刚才的话题:“收手吧颜颜,跟刘彻然合作根本就是与虎谋皮,你早晚会后悔。”
“与虎谋皮算得了什么,我还曾经……与狼共枕……”
肖颜忽然走过来,轻轻抱住他,将头靠在他手臂上,轻轻开口,“阿钦,回来吧,我承认自己一念之差做了许多错事。可我的任性都是被你宠出来的,你也有逃避不了的责任……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忘掉,我们回到从前,好么?”
……
管陶跟着解千阳走进宾馆。
“客人,请问您需要几个房间?”
“一间。”“两间。”
管陶错愕的目光对上解千阳的含笑的眼。
“我们要一间房。”解千阳冲着前台小姐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两下,转过身来温言软语地抚慰,“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自己一个房间,恐怕这一晚又要睁着眼睛胡思乱想,还是由我看着睡个好觉放心些。”
管陶冲他笑笑,虽有些勉强,却没再拒绝。
她果然开始试着接受自己了……
解千阳心头暗喜,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到靠自己更近些的地方来。
感受着怀中纤弱的身体从僵硬到微微放松,唇角浅淡的笑意终于无可抑制地扩大……
……
视线落在房间正中央唯一的一张大床上……
管陶心里隐隐生出些无措,脚下不由自主的停滞。
“想什么呢?”解千阳忍不住失笑,松开搂在她肩上的手臂,“看你这么可怜,今晚就把整张床都让给你好了,我去睡沙发。”
他转身,脸色在下一秒黯然得一塌糊涂。
垂在身侧的手却被拉住……
力道很轻,却让他无法甩开。
“我想你……陪在我旁边。”
解千阳猛怔,不可置信地缓缓转身。
不期然就撞在了空洞无依的目光里。
他带回了她的人,但她却把魂魄……丢在城市的哪一个角落?
……
“这可是你说的,”解千阳轻笑着抬手,为她拢好鬓边凌乱的发丝,“再想反悔,我不许。”
“好。”
“那,我搂着你睡?”
“……”
“开玩笑而已,你就算愿意,也不是谁都当得了柳下惠。”
解千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径自走向床边……
冷不防却忽然回身,管陶下意识退后两步,背抵至墙壁上一处凸起。
“啪嗒”一声,所有的光亮骤然消失,徒余一片静默的黑暗。
身前,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唇已经欺了上来……
纠缠,厮摩,欲罢不能……
……
就算只是一具躯壳,仍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占有……
这该死的、无望的爱,折磨得,到底是谁?
……
一个吻,吻得两个人的呼吸都隐隐作痛。
他并不急着加深索取,她似乎也无心彻底推拒。
持续的时间却出乎意料的长……
“去床上……”解千阳的声音带些嘶哑,让管陶觉得无比陌生。
好像心里刚下过一场凄冷的雪,她贪慕每一寸温度,却又对猝不及防的灼热感到惶然不安……
不该继续,这是错的——一个声音提醒着她。
接受他,成全他,也成全你自己的死心——另一个声音。
她的茫然,她的无措,她不自知的抗拒,尽数被另一颗近在咫尺的心感知着……
解千阳无声无息,笑得微苦,撑着她虚软的身体来到床前,慢慢放倒……
一双手轻轻为她盖上被子。
“什么都别想,有我在。”
他柔声叮嘱,目光堪比如水夜色,“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
回到从前。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只可惜,往往难敌逝者如斯,世事无常……
此间难逃。
终拿流年,乱了浮生……
“回不去了。”
季钦低叹一声,侧过头去,将紧紧扣在自己身上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
缓慢却坚定。
“我跟你没有做夫妻的缘分。现在为止,我说过的话仍旧算数。你如果愿意就此放手,我会永远当你的兄长,为你遮风挡雨,就像小时候那样……”
“兄长?”肖颜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苍白如鬼魅。
她怔怔退后两步,笑意蓦地从眉梢眼角蔓延开去,“你以为我们之间经历过这些以后,还能退回到兄妹的位置上么?有哪一对男女会将兄妹做到床上去?又有哪一对兄妹之间会有家破人亡的仇恨?”
“肖颜……”季钦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却被对方狠绝的语气打断。
“季钦,你若做不了我的爱人,疼我一生一世,就没资格跟我提其他,”肖颜嫣然一笑,眼底凛冽,脸上闪过一抹厉色,“也就别怪我重拾那些仇恨,让你们季家偿还早该付出的代价!”
“你都知道些什么?”季钦隐忍住心底的情绪,面色依旧泰然。
“我知道的不多,但足够一条命来抵还。”肖颜捡着床沿坐下,低头去看自己灯光中伸展开来的十指,“比如,当年是谁私自出卖商业机密,
陷害给我的父亲,害得他饱受众议,含冤饮弹而死。又是谁联合对头公司,让肖氏企业在金融界建立起的王朝一夕间分崩离析,趁虚而入坐享渔翁之利……这些事,相信以你的人脉,早就已经查得比我更为清楚。”
肖颜缓缓抬头,笑意里掺了些惋惜,“季伯父已经年逾花甲……我知道你们父子关系一向恶劣,但也总不会忍心任由他在牢狱中度过余生吧?”
“你的目的。”季钦目光冷厉似箭,却觉骨子里透出些从未有过的疲惫。
“你,或者季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到了这种时刻,故作姿态已经毫无意义。
“二选其一,由你决定。”
肖颜牢牢盯住他,一字一句,咬得极稳。
……
身体与身体的纠缠,彼此都熟悉至极。
热度很容易便攀升上去,挑起隐秘的****。
有时候做爱这种事,其实对象是谁真的不重要……
如果不是某天,忽然发现心底有了不可代替的那个人。
季钦微微恍神,已被肖颜敏感地察觉到。
她很快送上丰软的唇,手指灵活地解开两人的扣子,一路向下,驾轻就熟,抚上瘦削却有力的腰肌……
却被人猛地推开。
季钦背对着她做起来,仔细整理好衣装,站起来毫不迟疑地往外走。
“明天来公司找我,我会把股权让渡书交到你手上。”
“那个女人对你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你不惜放弃倾注半生心血的事业?”
清晰的质问从身后传来。
很重要么?有多重要?
他不知道。
他这一生,第一次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无论是名义上的,还是真正意义上的……
一个男人,若是保护家人的责任都担负不起,又谈何功成名就?
忠于自己的家庭,是他唯一无需任何犹豫的选择。
……
肖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砰”地一声门响,提醒着一切都结束了。
真正的结束。
……
“为什么!我不懂!”她衣衫不整地从床上爬起,忽然用力将被子来回绞做一团,枕头被狠狠砸向地面。
为什么即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不愿意留下,他去哪再找一个像她这样用尽全副身心来爱他的人?!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尖叫声最终化作喃喃自语,身体乏力地慢慢向后倒去。
肖颜将脸深深埋进柔软的被中……
抽泣声,从微不可闻,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