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怂恿。
再怎么为难自己,也总要有个限度……
算了吧,放了吧……
一纸契约,逢场作戏,没有任何捆绑的效力。
在这场无爱的婚姻里,本就不存在谁对谁的背板。
……
管陶张大双眼,细细扫过对面男人的面孔。
那样好看的眉眼,只为自己弯起,那样温润的唇角,只为自己勾动……
曾经,她将他的宠爱肆意挥霍……
直到真心一次次被别人践踏在脚下,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愚蠢。
现在只要她愿意,他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回属于她……
……
可惜,她已不配拥有。
按照跟季绍东在电话里的协议,婚约截止日期是嘉嘉初中毕业。
在此期间,双方必须对孩子负责。
她那时正面临失去嘉嘉的危机,别无选择。
六年。
又是一段足以耗尽所有年华的等待……
这次就算他肯给,她却不敢再要。
“到此为止吧,”管陶叹息一声,僵直的肩膀慢慢垮下去,“定下心来找个更好的,你值得。”
“你居然跟我说这种话?”解千阳戳着自己胸口,俊朗的面庞染上了一丝恼意,“你明明知道,这里,就是这儿,除你之外早容不下任何人。”
“你任性得有些过头了。”管陶撑着眉心,觉得有说不出的累,“永远都别做让亲人伤心的事,总有一天你会觉得悔不当初。”
“这话说得太迟了,”解千阳低下头去,眉眼连着声音都淡去了,“我爱上了一个理智告诉我不该去爱的人,欲罢而不能,所以这辈子是注定要对不起许多人的……”
管陶不可置信地抬眼,定定望她片刻,忽然笑了,“你说,我们两个傻人怎么就遇到一块儿了?”
“傻么,我倒不觉得。做人已经够累了,要是在爱里连真心都不敢给,那才反而是真正的可笑吧……”
解千阳像是被她感染一般,也笑,唇角带着些化不开的苦涩。
“其实我跟你一样,都中了名为爱情的毒,药石无医……”声音不复明朗,逐渐带上了绷紧的哑意,“管陶,信我。只有最懂你的人,才最有资格给你幸福……”
他的笑容,并非第一次见到。
他的承诺,也对她从不吝啬。
能令她如此动心牵腑,却是第一次。
像是心口被一把迟钝刀慢慢的切割,疼是一点一点扩散开的,却被血液冲散到身体的每一处,连指尖都痛到麻痹。
他说,他懂她。
于满世界里,只有一个他,才敢用这样笃定的语气对她说,懂你,信我。
她的心在那一秒里不可抑制的软成融化的雪,再难抵抗,这最为温柔的进驻……
……
管陶的吻很轻,微乎其微地落在偏凉的温度之上。
“婚约结束时,若你仍是遇不到心意相通的那个人,我就跟你走。”
她给出的承诺,小心而笨拙。
可她如今给得起的,也仅剩下这些了。
被拥入那个温暖怀抱的一瞬间,她想,曾经,她殚精竭虑去编织一段无望的童话。
可是童话里骑着白马而来的天神男子,其实从来都不属于她。
还是将他还给公主好了,还他们一世幸福,白首不离。
若自己能从过往里潇洒转身,为别人的童话续上一个美好的结局,也可算是功德圆满吧……
既然得不到,也留不住,就总归要学会决绝。
就由她亲手将一切奢望与痛苦画上句点……
错,到此而终。
“老爷,少夫人跟着刚刚碰面的男子离开了。”
“查清楚那人的身份来历。”季绍东沉吟片刻,作出指示,“明晚的这个时候,我要看到一份详细的资料摆在我的书桌上。”
“是。”
……
下人得了交待离开后,季绍东独自坐在沙发上思考,忽然听见楼梯处传来脚步的踢踏声。
声音不大,但有失稳重。
他抬头望去,僵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楼梯中央,一个样貌乖巧的男孩正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乌黑的眼珠牢牢盯住自己。
“来,到爷爷这里来。”季绍东冲着他招手,甚至展露了极为难得的笑意。
男孩咬住下唇,低头犹豫了片刻,一步一步地挪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走到他身边。
“走过来,离我近一些,”季绍东打心里喜欢这个唯一的孙子,“坐到这来。”
男孩儿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依言走过去,靠着他坐下了。
“作业写完了么,怎么还不睡?睡不着?”季绍东一手拍着他的肩,颇为关心的询问。
“嗯。”嘉嘉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灵动的眼角耷拉下去,口气有些闷闷不快,“妈妈还没回来。”
季绍东轻轻拍动的手猛地一僵,眼底深了下去。
“对了,你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么?”嘉嘉忽然抬头,小脸上满是期待的神色。
季绍东慢慢将视线移向别处,微咳两声,慢慢道,“你妈妈她今晚去公司加班,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了?”嘉嘉愣了一下,随即努力摇着头反驳,“不会的,她刚出去时和我说,一会儿就回来陪我的……我要给她打电话。”
季绍东一时不察,嘉嘉忽然从他手中挣脱,扑向旁边茶几上摆着的座机。
小手刚碰到话筒,就被佣人从后腰抱离地面。
“放我下去,我要问妈妈到哪去了,她说了很快回来的!”孩子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起来,在安静空旷的季宅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骗你的!”季绍东终于失却耐性,有些烦躁的脱口而出,方才的笑容可掬收敛的无影无踪。
“你骗人,妈妈不可能骗我!”嘉嘉听见他的话,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两颊的红润迅速消退下去,在佣人怀里大肆踢蹬哭闹起来,“你们才是骗子!赶走了爸爸,还要我管季叔叔叫爸爸!你们都是坏……”
控诉戛然而止,男孩忽然仰起头,小手在脖颈处乱抓,挠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老爷,小少爷……好像不对头,他好像喘不过气了!”
“马上打电话叫林医生过来!”季绍东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脸上永远冷硬如石的表情第一次出现失控的裂缝,“让他十分钟,不,五分钟之
内必须赶到!快!”
岑优随同季钦走进LT大厦时,居然在电梯门处碰见了万万料想不到的人。
华上的董事长,刘彻然。
此者绝非善茬。
先是跟来个拖油瓶,现在又在这里看到这么个棘手的角色……
看来这次美国之行注定不会一帆风顺啊……岑优在心里暗叹一声,跟着置若罔闻的老板走进电梯。
……
只余下三个人的电梯里,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季总经理,别来无恙。”刘彻然眯着眼睛,笑着打破僵局。
“有劳刘董惦记,最近一切安好,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季钦端正直视着前方的镜面金属,冷笑一声,张口便是毫不留情的刻薄。
“季总这么说话就未免太叫人心寒了。就算我们今天是竞争对手,往日总是还有几分情面在的吧?我对令夫人在工作上可是一直都照顾有加啊
。”刘彻然故意将尾音拉得意味深长。
“谢谢,不过很遗憾,”两扇金属门“叮”地一声开启,季钦抛下一句话后,大步走出去,“叫刘总为内子的事费心,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忙过了这笔合约,我就会立刻叫她从华上辞职。”
岑优紧紧跟了过去。
电只剩下一个人的电梯里变得毫无动静。
门悄无声息关阖的瞬间,一只手臂从中伸了出来。
两扇笨重的金属板再度缓缓开启。
刘彻然简单整理了下衣装,拨了拨额前的头发,从里面好整以暇的踱了出来。
……
LT的CEO是位精明的美国老人。
鉴于集团生意近年来在欧洲地区做的很大,Alston准备在下一年度打入到亚洲的广阔市场中去。
而LT在亚洲地区的代理权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令众多公司纷纷出手争夺。
季钦坐在偌大的圆顶会议室里,冷眼旁观着稍显混乱的局势。
来之前的半个月里就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这一次,他势在必得。
几家内陆的小公司开始时不久就被陆续判定出局。
很快,会议桌空出了大半的位置。
……
当圆桌上只剩下三个人时,Alston扬起了一份合约,冲着季钦微笑。
“Jason,你们的企划,非常棒。我,很有兴趣。”
坐在对端的刘彻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不过,Kevin公司的企划,也很精彩。”Alston苦笑着摇头,“你们中国有句老话,叫鱼与熊掌不能兼得。我这次真是有些,难以抉择了。”
岑优站在一边,心急如焚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稳坐如磐那人身上。
季钦淡淡开口:“我倒是有个提议,Alston先生不妨将两份企划合约交给董事会去讨论,我们并不介意多等些时候。”
Alston大笑着拍掌:“我正有此意,那就麻烦两位坐在这里稍候片刻,结果一出来,我会立刻告知。”
季钦点点头,刚要再次开口,却被人抢先一步。
“诶,坐在这里等多闷。”刘彻然站起绕过圆桌,走到季钦面前,手臂状似亲昵地搭上他的左肩,“我方才忽然想到些事情,想跟季总经理找个地方借一步说话。Alston先生应该能够谅解吧?”
季钦最鄙夷的便是他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偏偏这种情形下不好发作,只能一再的隐忍怒气,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Of course。”Alston眼角的笑纹加深,“想不到两位商界耀眼的新秀私底下还有这样好的交情,真叫我这个老人羡慕。”
在Alston赞赏的目光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
岑优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表,记不清是第几次望向门前。
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总经理终于出现,紧跟其后的男人,一脸的志得意满。
几乎在同一时间,Alston从套间的侧门笑容满面走了出来。
季钦没有落座,径直走到Alston面前。
“抱歉,Alston先生,我代表季氏收回这份合约,因为某些自身原因中断此次签约意向,希望下次再有机会能够与您合作。”
季钦反常的表现太过突如其来,Alston挑眉惊诧道,“不要太快说放弃,你难道不打算听听董事会的讨论结果么?”
“不必了,”季钦的口吻很坚定,看上去已经下了决心,不会再做任何改变,“对于给您带来的麻烦与不便,我再次表达歉意。”
“这样……没关系,我只是觉得非常遗憾,”Alston叹了口气,将企划交还到他手上,“年轻人,我很看好你,继续发展下去,相信我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有很多。”
两人礼节性握手之后,季钦转身走出会议厅。
“Kevin,我们坐下来谈一谈LT今后在亚洲金融贸易圈的发展……”
脚步来到门前,身后传来的对话让他足下一顿,面上涌现出几许不甘的复杂神色。
很快又恢复成毫无表情的平板脸色,疾步离去。
……
季钦刚走出大厦,岑优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总经理,您还好吧?”岑优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开口,“看Alston先生的意思,这次应该是我们赢了没错,为什么您……”
季钦冷着脸,脚下不停,仍旧保持缄默。
“那个刘彻然是不是在背后耍手段,跟您说了些什么?”岑优实在忍不住继续追问的冲动。
问题肯定就出在刚才两个人单独相处那段时间的谈话里。
但是公司运营从来都是严格按照正规轨道进行的,老板本人的生活作风也一向严谨有加……
怎么可能会有机会被人抓住把柄?
“你先打的回去,我有些私人的事要办。”走到停车场里,季钦忽然不容置喙地甩下一句话,径自钻进驾驶座里,驱车离去。
岑优立在原地怔愣片刻,苦笑着走到马路上,挥手拦了一辆taxi。
……
季钦在洛杉矶的街头来来回回兜了不知多少圈,仍是无法缓解心中压抑的烦闷。
华灯初上的时刻,他回到酒店。
电梯升到八楼,一路出人意料的通畅。
季钦心情复杂地回到自己房间的门前,正欲从上衣里翻出钥匙,手中动作一滞,缓缓转身。
对面那扇门正虚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