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是个有些叛逆的孩子,好奇心又很强,对于一切发现的东西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弄清楚缘由,是属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
记得小时候村口有一条河,那时候河水很充沛,河的对面是邻村人的沙地,满满的都种植着西瓜,很大一片,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西瓜平原。但是我们村很少有农户种西瓜,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每到西瓜成熟的时候,嘴里就馋得不行。当时偷西瓜的人有很多,小孩偷,大人也偷,但一般都是在晚上。那个时候为了看西瓜,瓜农很大一部分几乎是将家安在了瓜田,有的甚至还拴上了家犬。偷西瓜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但还是有人去偷西瓜,而且满载而归。
在我当时的意识里,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有挑战性,够刺激,考验你的胆识、魄力。所以我很快就组织了我们村胆子比较大的孩子,商量好晚上一起去偷西瓜。当时心里激动地不行,恨不得天马上就黑。我们早早就蛰伏在河对岸的庄稼地里,手里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白色尼龙袋子。
天色一黑,月亮跑上山顶,就是我们行动的信号。先是要淌过河,河水很大。河底的石头又很多,硌的脚生疼,过河的时候我不小心摔倒,呛了一口水,站起来的时候足足被河水冲开了三四米,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手里拿着的尼龙袋子不见了。但是其他几个人都陆续爬上了河岸,我也不甘落后,咬着牙蹬着石头踉踉跄跄总算到了岸边。其实那个时候我压根没有想到,就算偷到西瓜,再要想扛着西瓜袋过河就是个致命的问题。当时心里就想着偷西瓜,偷西瓜,哪里还会想到这些。
我们找了一处离瓜农看瓜的小木棚远一点的地方,蹑手蹑脚,呼吸声都不敢太大,生怕惊醒了瓜农。到了西瓜地,他们就没命地装西瓜,我拿什么装呢?索性两下就脱了裤子,给两个裤腿打了个死结,虽然装的没有尼龙袋子多,但至少不比什么都没有好。就在我装满最后一个西瓜的时候,我们一起的一个在抓西瓜藤蔓的时候不小心抓到一条蛇,当时他没命地喊了一声,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心想玩了。其他几个人拽着西瓜袋子就跑,后面已经传来了叫骂声,大致的意思是让我们****的别跑,他要一棍子打断我们的腿。
在离河岸十几米的时候,我们几乎都跑不动了,大口大口地喘气。有两个已经丢掉了西瓜袋子准备淌过河,但就是有两个人不肯丢,我也不肯丢,好不容易到手的战利品怎么能说丢就丢,那今天的所有努力不是都白费了。我们就没命地跑,我跑在第三个,后面还有两个人。离河五米左右的时候,瓜农几乎就追到身边了,我后面的一个一不小心腿软就摔倒了,最后的一个被西瓜袋绊了一下脚,也摔倒了。当时就紧张的不行,我俩眼一闭,直接就跳进了河里,手里还是死死拽着裤子。
爬上岸的时候,叫骂声还在继续,那个瓜农一手揪着我那两个小伙伴的衣领子,一手拿着棍子没命地骂,骂得月黑风高,斗转星移。还好我的裤腿里装着几个完好的西瓜,在他的叫骂声中,我们也不甘落了下风,我们三个坐在河对岸,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还口,他骂一句我们回一句,相持到最后估计那个瓜农吐血了,反正没有声音了。我们则是越骂越爽,最后还把没有吃干净的西瓜皮往对岸扔,直到那边没有一点声音,我们才想起回家。
第二天,就大祸临头。那个瓜农带着我的两个小伙伴到村子里,要揪出其他三个人,气势异常嚣张。我们村的人就不满意了,我记得当时我没敢出门,但听到村里人的声音的确是很团结,都说不就是偷你几个西瓜,用得着你这么兴师动众吗?那个瓜农估计昨晚伤的不轻,放不下心里的憋屈,棍子指向全村人,就说我们村是出贼的地方,这话一说可就没完没了了,全村有一半人都拿出了家里的锄头、铁锹。当时记得那人扔掉棍子一路喊叫着就跑了,一边跑一边说我们村的人疯了,蛮不讲理。
那天事情过去之后我父亲问了我一句话:“你昨晚偷西瓜去了没有?”
我摇头:“没有。”
其实我父亲是知道的,昨晚上我提着湿透的裤子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父亲上厕所,所以我断定父亲肯定知道真相。但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回忆起来,我每次犯错误的时候,父亲的每一次眼神不管是小时候还是长大的时候,都是同样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有一点警告,仿佛其中有着对我诉说不尽的规劝。我每次犯错误的时候,不论大小,父亲都没有动过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直到上国中以前,我从没有停止过给家里闯祸,为此母亲没少为我操劳。每次犯下大错误的时候,我记得父亲会说:“你现在也长大了,能懂事理了,就尽量少让别人戳一点脊梁骨。”
这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但是自从上了国中以后,我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是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我变得内向,懂事,很少再闯祸。母亲的担心也随之变成了一些学习上的琐碎的唠叨。
但我从来不是一个学习好的学生,过去现在,都是如此,除了那次中考。就在家人都认定我中考无望的时候,我却奇迹般的以只差重点高中一分的成绩考上了镇上的一所高中,这让所有的人在短时间内改变了对我的看法,我被冠上了一个懂事、学习好的框子。从来都是这样,学习好的学生一般都会被大家公认是懂事的孩子,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读完我高中所有课程。但是从那次中考以后,我又回到了老样子,学习平平,甚至越来越差。
国中三年,我开始慢慢地改变了很多,变得极度内向。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成内向,我一直认为我的性格有些怪异。有时候看起来非常阳光,会有很强的与人交流的意愿,有时候又会显得特别压抑。就是后来,我想到压抑这个词的时候。我认定是学校的环境,那种束缚感让我压抑。
有时候只是一言不发,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我记得每当我板着一张脸的时候,我的同桌是个小女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杜月笙,他就会认为我是在生气。我向她解释过好几次,我没有生气,但最终她还是不相信,后来我也懒得去解释。
有时候又会故意表现出一种疯狂的状态,会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从网吧出来,扎别人的小汽车车胎,在大街上摔啤酒瓶子,找寻一种扭曲的刺激感。
这其实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我才十六岁。我开始变得好像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人,但是多数时候我都会将自己压榨到不说话的状态。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内心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才可以想明白很多事情。这种习惯一直保持,直到现在。每当我觉得自己整个人快要乱套的时候,我还是会用这种办法硬逼着自己。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在我每天故意板着一张脸的状态下,同学们都认为我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就算有人主动尝试着和我聊天,通常我也会用简单的三言两语打发,除非我会产生特别强的聊天的欲望,才会将自己多暴露一点。否则,和我搭讪的人一定会被我搞疯。
这是我很早就察觉到的。对于陌生人有种自然地抵触感,可以说是一切陌生的东西,不论一开始的接触是好意还是恶意,但我相信大部分都会是好意,这种感觉就会非常明显,然后表现到现实的生活中。
很多时候和我聊天的人就会悻悻走开,所以我的朋友看起来很少,但并不代表没有。
我记得以前在一部国产电视剧中看到过一段对话,当时就共鸣的不行。名字记不清了,意思就是主人公是个有些傲气的人,和陌生人接触的时候通常会将自己的心理门槛放的很高,放到一开始一般人都达不到的高度。但是他只有这一个门槛,不像其他人,看似很容易交往,门槛很低,很容易就会接纳你,但是当你进入他的世界后才会发现还有很多门槛在等着你,让你筋疲力尽。
但是主人公的门槛只有一个,只要你用力迈过了这个门槛,那么他门槛后的内心世界里,就是一片开阔平坦,他就或毫无防备的接纳你。当时我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看到这段对话的时候感觉简直就是在说我。
然而到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我曾经试过很多次,但都失败了。也许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的本意。
上了国中之后,我每天要做的基本就是读书、睡觉、吃饭、逃课。逃课是我唯一能释压的方式,但是有一段时间还是会让我压抑的不行。我该怎么办呢?
当时我的后排坐着一个女生,一开始她也很少说话,让人一看就是玲珑乖巧的那种。所以她的朋友也很少。前几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几乎是一句话都不说。那个时候,怎么说呢,我对女生的感觉很怕,不是害怕,是属于正眼看一眼女生脸就会变红的那种,小男生主义特别强。因为在此之前,我真的没有和女生有过太多的交流,无非就是借个文具啊之类的。闲聊,根本没有的事情。
那个时候可以说是一个很青涩的男孩,根本不会去刻意穿什么服饰,弄个什么发型去吸引女孩子的目光,那个时候真的没有想到过,压根没有这根筋,可以说我还是很乖的。
有一天晚自习,已经记不清具体时间。大概离上国中将近有半个学期。后面座位扔上来一个算题本,上部分写着一道数学题,中间空开一些距离,下部分写着一句话。字迹很干净。
“肖易寒,你为什么一天到晚不说话?”下面写着一个名字,刘以然。
我发誓这是半学期内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刘以然。当时解完题之后我顺便缀了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没有啊,我只是很少说话,内心还是很阳光的。”
我把算题本扔给他,回头的时候都没敢正眼看,过了一小会她又扔了上来。
“你应该多说说话,同学们都不敢和你交流。我今天主动和你聊天,是不是感到很意外啊?”后面她用简单的线条勾画了一个笑脸。
我心里偷乐了一下,突然有种很强的聊天欲望,想都没想就回给她。“意外大大的有。”
我记得她看完之后用圆珠笔的鼻尖戳了一下我的后背,这个动作我以后在很多类似的青春小说里面都会看到。她开始笑得乐不可支,我转过去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正脸。到现在,当我回忆起来那张熟悉的笑脸的时候,还会变得非常清晰、动人。她的笑容,刘以然,我全部的青春。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鼻子酸酸的,心里边有点儿难受,我又想起了他。
这是我不得不去回忆的东西,一点一滴,仿佛我鼻尖淌出的墨水一样真实。我在蜡烛微弱的光线下写下这样一句话。
那天晚上我们用纸条一直交流到下课才结束,那个算题本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划得慢慢的。可惜的是过了几天之后因为那个本子被刘以然的同桌偷看到,刘以然直接跟她同桌掰了,然后撕了那个算题本。
从那天晚上过后,刘以然成了我来到国中之后的第一个朋友。我们开始慢慢的有很多话题要谈,时常在上课的时候不顾老师的淫威,为此还吃过几次苦头。
班级中开始传出我和刘以然的风言风语,刘以然有时候会出面否决,脸红的看着我。而我,不做任何回答,我有时候倒很喜欢这种不是流言的流言。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心底偷偷的喜欢上了刘以然。这种喜欢,是疯狂的,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