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鸿信守承诺,终于等到凤儿年满十八岁,他决定带着凤儿离开滇东北的十万大山,去寻找师傅,寻找凤儿的父亲,完成自己的心中的夙愿。
按照师傅所说,1898年4月22日,法国远东舰队攻占广周湾,那时他只有5岁。不久,他的父母惨死在侵略者的洋枪之下。1901年4月,他流浪到广冬惠州,被一群乞丐欺负,被师傅带着离开了那个伤心之地,最终落脚小龙山。
忘记意味着背叛!他选择在4月踏上新的征程,开启新的人生起点,希望能够洗刷曾经的屈辱,也希望能够完成师傅的重托,最好能够帮助凤儿找到她的父亲,自己也想干出一番事业。
谢飞鸿身背一个包裹,里面是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一手握着“乾隆地字一号出云剑”,一手携着一身素裹的凤儿,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引来无数人的注目与旁观。宣威城方圆不过1公里,因为闲来无事,看热闹成为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一大奇观。
有人在街上打架了,有人丢东西了,有人不小心掉进水沟里了,有女人生孩子了,有老人死去了,甚至有人吃饭噎着了……各种有关的、无关的人都会瞬间聚起一大堆。有纯粹看热闹的,有喝彩叫好的,有出主意想办法的,有看着眼熟上去帮忙的,有趁机溜走去邀约朋友来看热闹或帮忙的……各色人等,不一而足,可以说是林子不大,却什么鸟都有。
由于地方小,常住人口并不多,流动人口更是少。说是一座城,其实就是一条街,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对任何新鲜事都感到好奇,满含着兴奋,表现出了最大的热情。这种热情却与好客无关,只是为了满足人们普遍存在的猎奇的心理。
今天街上突然出现一对标致的俊男靓女,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屁股后面跟了一大群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指点着、议论着、猜测着、评价着,有的像在观赏动物园里新进的珍禽异兽,有的像在品鉴展览会上陈列的玉器古玩,还有的像在菜市场上挑拣蔬菜瓜果一样。他们唾液横飞,神采飞扬。
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多神采各异的面孔和众说纷纭的意见,主要来源于几个方面。一是这两个人的长相太过出众,一个貌若天仙,一个赛过潘安,都想先睹为快。二是因为这里是一个相对落后、相当保守、尚未开化的,封建礼教影响较深的边远小城,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根深蒂固。他们牵手的动作太过招摇,被一些人视为洪荒猛兽,简直就是伤风败俗;同时又被另一些人看作时代的先锋,追慕的楷模。三是他们的装束与城里人格格不入,都已经是现代社会了,还一身古装、手握长剑。他们仿佛从远古走来,又像天外来客,既有点古朴拙劣,又显得超凡脱俗。围观群众,羡慕者有之,嫉妒者亦有之,恨的人也不在少数,这是典型的吃葡萄心理。
他们当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几个年轻的后生,吞咽着口水,伸长了脖子,拼命地往前挤。眼睛瞪得像铜铃,却不看地上的路,直把凤儿视为天外飞仙,竟然有人为此掉进了路边的臭水沟,又引来一片的狼藉与嘲笑,还夹杂着一声声的怪叫与口哨。
谢飞鸿一脸严肃,凤儿则是顾盼生辉,却都不理睬众人的围追堵截,他们径直来到一个皮货行前。眼尖的店主忙忙地出来招呼道:“两位小哥,好久不见,这次又有什么好货照顾小店?”
凤儿不说话,谢飞鸿不冷不热地说:“借一步说话。”
宣威城包裹在十万大山中,山中有许多珍稀动物,猎户都会拿兽皮来交换他们所需要的物品,所以做皮货生意的人不少。这家小店规模不大,但信誉好,他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但店主不事张扬。师傅在的时候,考虑到特殊的身份关系,他们成了固定的生意伙伴,谢飞鸿无意改变这样的格局,所以跟店主很是熟络,说话也随便。
其实不用吩咐,店主打过招呼,也就殷勤地在前面引路,早有店小二为他们在后堂备下了桌椅,还沏了一壶好茶。
分宾主坐下后,谢飞鸿啜了一口香茗,还是原先喝的乌蒙毛尖。这是店主专门招待贵客的好茶,就是宣威本地出产的上好生茶。因为技术落后,成色不是很好,包装也很粗燥,加之产量有限,销售渠道不畅,知名度不高。其实它的口感非常不错,苦涩中透着甘冽,悠远绵长,幽香里蕴含禅意,深邃渺茫。
上好的毛尖摘于清明之前,细嫩的芽尖还带着鹅黄,由处女在太阳冒山之时,用食指与姆指挟住叶间幼梗的中部,将那带着露珠的一心一叶采下。这个时间转瞬即逝,等太阳离开山尖就必须停止,否则,品质会大打折扣,所以产量极其有限。
摘下的嫩芽,必须在10点以后,均匀地摊开在簸箕里,放在日光下曝晒,3点以前收起发酵。如此反复曝晒几天,待茶菁萎凋,最好掌握在60%左右的水分,再放进铁锅,用300度左右的高温杀青。等含水量降至18%左右,手工进行揉捻,使之卷曲成针状,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自然晾干、保存。能够制作这种茶的都是民间高手,这又使得乌蒙毛尖弥足珍贵。
人生如茶,煎熬就是一种成全。没有经历磨难的人,品不出这种茶的味道。
谢飞鸿与凤儿像极了那一心一叶,还在带着细嫩的绒毛就被人轻轻巧巧地摘下,然后被置于高温中烘焙,再被放进手心仔细地搓揉。备受煎熬与折磨之后,变成了沁人心脾的一股幽香。
毛尖苦涩味道在谢飞鸿的舌尖上流淌,直入肺腑。他咂吧了一下嘴唇,幽幽说到:“张老板走南闯北,消息灵通。我们这次没带皮货,只想跟你打听一下眼下的局势。”
张老板能够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跟他的精明能干密不可分。他不仅熟悉皮货行情,对人情世故以及天下大势都有研究,这是每一个成功人士的必修课。他早已看出,胡元师徒三人并非等闲之辈,困守在滇东北这个穷乡僻壤,还能洁身自好、潜心修炼,他们是要等待一个机会,机会来了就会凤舞九天、龙翔天外。
谢飞鸿与凤儿今天的衣着打扮已经传达出了一种信息。虽然他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他感肯定,这两个人可能就要一飞冲天了。
思念及此,张老板毫无保留地说到:“天下大势,怎一个乱字了得!在北方,政府已经对德国宣战,宣布收回天京、汉口德租界,停付赔款与欠款;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被迫退位,统治俄国300多年的罗曼诺夫王朝彻底完蛋;黎元洪总统与段祺瑞总理之间爆发的‘府院’之争愈演愈烈。在南方,黔军、滇军与川军在CD发生冲突,三方混战,未知胜负……”
张老板说起天下大势,如数家珍,口若悬河,却把一直蜗居在小龙山的的谢飞鸿听得糊里糊涂,不得要领,如坠五里云雾之中。头脑里除了一个“乱”字,就是对政府对德国宣战特别感兴趣,因为他一生的飘泊都来源于外强的入侵。乱世出英雄!他打算先去一趟广州,看看法国人还是不是在广州湾横行无忌。
此时的中国,虽然已经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有了各类有着现代化影子的企业和工厂,但是,那些东西距离老百姓的生活非常遥远。尽管轮船、铁路甚至电车均已出现,但中国仍是一个靠双手双脚生存的国家。工匠、农民和家庭主妇以手工劳动为衣食住行增添每一件必需品。
为了赶路,谢飞鸿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三块大洋,拜托张老板买了两匹快马,与凤儿昼夜兼程,向着广州方向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