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武是老猎户,几乎每座山上都有他的窝,每一个窝就是一个临时的家。易武的家之所以叫做窝,就是因为它根本不具备家的任何要素。在这片大山中,到处都是松树,有青松,有黄松。只要是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随便弄些干松毛垫上,就是一个窝,也就是一个家。
性情耿直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城府,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高兴了,开怀大笑,生气了,大呼小叫,笑过、叫过也就没事了。易武吃饱喝足之后,躺在松毛上,很快就呼呼大睡了。
易联每次跟着他出来打猎,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因为这里是没有遭到任何破坏的原始大森林,各种毒蛇猛兽出没不定,二哥的心思都放在捕获猎物上,对于自身的安全保障就全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也是二哥随时把他带在身边的原因。
看着二哥沉沉睡去,救命恩人闭目养神,易联在火堆了加上两根青浆栗。
青浆栗是这片大山的特产,俯拾即是。它是一种生长周期非常长的灌木,几十年才能长到儿臂那么粗,高度也不过丈许。因为生长周期长,它的硬度很高;因为长不高,而且不够直,所以不能用作木材,却是最好的木柴,非常耐烧。
毒蛇猛兽都怕火,火成了他们夜间防御毒蛇猛兽的必备神器。青浆栗耐烧,所以,易联在他们的家里都备下了足够多的青浆栗。
想到今天的奇遇,易联没有一点睡意,独自来到外面的平台,任凭山风梳理纷乱的思绪。他不知道山里怎么就有了这么一只白虎,更不知道救他的恩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曾经跟随大哥读过书、进过城,也曾听朱老师讲过许多城外的故事,他不甘心在这个原始、蒙昧的村庄了此一生,却又不知道路在何方……
在他思绪万千中,救命恩人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的。直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却又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个人不会是二哥,二哥不会这么无声无息。对于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和好感,所以他用不着回头。他甚至一厢情愿、毫无根据地认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有故事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不普通的人都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打交道是最让人感觉愉悦的事情,真的可以说是“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没有繁文缛节,没有空话套话,甚至不需要太多的语音。这位恩人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他用不着回头。
正如他预料的一样,恩人很快就和他并肩坐下。虽然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尽管到现在为止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有一种慰贴,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易联啊,你二哥是那种对任何人都不设防的人,属于那种心底无私天地宽的人。跟他做朋友可以,跟他做事情却要有所保留。”
易联一听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要表达的意思在后面。他不想打乱恩人的思路,所以轻声回了一句:“我知道。”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蛟龙,并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你会展翅高飞的。我们国家现在陷入了一个泥潭之中,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我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不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受苦受难的人们。可惜的是,年纪不饶人,我赶不上那样的历史机遇了。所以,我想把自己学的一点微末之技传授给你,希望将来对你有所帮助。这是我的师傅的遗愿,他老人家就是想找一个有缘人,把他的平生所学继承下去并发扬光大。你如果能够凭借这些技能干出一番大事,那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愿。再说了,学了这些东西,就算在你打猎的时候,也多了一门保命的技巧,就像今天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狼狈了。”说完就用一双恳切的眼神看着易联。
易联平静地说:“但凭恩人做主,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对于恩人所说的天下大势,他似懂非懂,但是,对于民众遭受的苦难,他有着切肤之痛。能够学到一点防身的技巧,甚至干出一番大事,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嘛。
“明天,你先帮着二哥把老虎的肉送回去,虎骨给我留下一半,我有用处。没有问题吧?”
易联没有回答上面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我现在就拜师吗?”
“不拜,那是俗不可耐的做法。我给你传授这些东西,是让你给我完成未能如愿的事情,所以,如果要拜师,我倒不想教你了,如果你愿意,那就叫我一声大哥好了。”
“那什么时候教我呢?大哥!”易联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兄弟,你先听我说。我的师父参加过义和团,在偶然的际遇中结识了一位武林高手,本想在义和团运动中大显身手,建立一番不世伟业,可惜生不逢时,义和团运动在中外反动势力的联合绞杀和内讧中失败了。他侥幸逃脱,隐居山林,练就了一身不世奇功,却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我也是机缘巧合,得遇恩师,继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可是,时过境迁,随着八国联军侵入中国,热兵器取代了大刀长矛,他的那些武功套路失去了作用,只能拿来强身健体和自我防御了。要说建立一番不世伟业,那还得像袁世凯在小站练兵一样,建立自己的军队。”
“要建立一番不世伟业,天时地利人和都要讲究,甚至可以说是缺一不可。我看来是错过了,而你的日子还长,希望就在眼前,看你如何把握。”
易联感觉到,大哥的谈话与朱老师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却又有所不同。至于不同在哪里,他又理不出一个头绪。但他觉得朱老师离他更近,从朱老师那里,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目标非常明确。
大哥则像那天上的太阳,给你带来温暖,让你觉得眼前一亮,让你想要靠近,却又觉得十分遥远,中间总有一段无法消除的距离。
他也听出了大哥似乎有一种无奈与感伤,趁机安慰道:“大哥年纪不大,建立一番不世伟业的宏图壮志令晚辈感奋不已,我相信恩人会得尝所愿的。”
“不,你不知道前方的路有多难。”说着顿了一下,指着百米开外的夜幕继续说到,“看见那十多双绿幽幽的眼睛了吗?这就叫狼子野心了。他们躲在暗处,窥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了机会,它们就会冲过来,咬断你的喉咙,撕碎你的肌肉,只恨不能把骨髓抠出来吃了。幸好你的火给了它们很大的震慑,再去添点火吧,把火烧得再旺一些。”
易联也是老猎户了,他早看到了隐藏在灌木丛中的狼,只要它们不过来,他也懒得理会。但是,他似乎觉得大哥话语中的“狼”和“火”都是另有所指,所以迟疑了一下。
稍微的迟疑之后,他也反应过来,这场谈话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洞里的柴火是该添一添了。他马上溜进洞去,青浆栗的火柴头已经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了。他不得不佩服于大哥的心细如发,更相信他的话是一语双关。
易联把两根烧断的青浆栗往火堆里送了一截,单膝跪下,吹了几口,那火窜出了蓝色的火苗,火光映衬下,二哥的脸庞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呼吸均匀、沉稳。他看着二哥笑了笑,摇摇头又窜到洞外。
易联来到洞外,大哥恰好对着一丛灌木在解小手,而且已经接近尾声,他抖了几下,把排泄的工具放入裤裆,又继续说到:“干事业就像盖房子,需要有人设计,有人建造,有木工、石匠、泥水匠……有的人生来就只能充当砖瓦或泥浆,有的人是栋梁,是柱石,而谁才是屋子的主人呢?如今风云际会,你要抓住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易联听到这里,知道谈话要告一段落了,马上转移话题:“那么,大哥什么时候教我武功呢?”
中年男子说:“练武先炼气。这样吧,我先教你一套内功心法,你按照我说的方法调理内息,增强体质,再学一套拳法、一套剑法,不说飞檐走壁,也足以防身了,对付三五个毛贼也不成问题。你也别去相信什么打通任督二脉,成为绝世高手的鬼话,那都是骗人的。”
两人又并肩坐了下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中年男子站起来说:“我要去睡觉去了,你不把这套内功心法记熟了,我再教你拳法和剑法。”说完,打着哈欠走了,留下易联一个人在悬崖边上运功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