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领队的易联,在此时此地讲述碎碎与朗朗故事,自然是想让美好的往事永远流传,优秀的品质得以继承和发扬。但是,毕竟,这个故事太过凄怆,所有的美好都带着一股凄凉。
他不想让沉重的气氛霸占着易军与翠华的良辰美景,干咳一声挺身而出,洪亮的男中音喷薄而出:“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拜堂成亲。”
一嗓子唤醒了所有人的注意,眼前的气氛活跃起来。
易军拍拍妻子圆滑的肩膀,翠华抬手抹一下眼角,两人并肩站好,准备迎接男人与女人最光彩、最神圣的一刻。
其他的男人灭掉手中的烟卷,揉揉酸痛的手臂和肿胀的小腿,改变了刚才或蹲或坐或躺的身形,嬉笑着在“夫妻树”下聚拢,准备着看易军的笑话。
易联先让两个后生将树下多余的石墩搬开,只留下两个,虚空中想象着易军的父母已经就坐。
易军看到六叔站上一个石墩,牵着翠华的手来到树下,面向空着的石墩站定。
“一拜天地……”易联拉着长长的尾音。
新郎新娘在石墩前虔诚地跪下,匍匐于地,额头触及地面,然后缓缓起身,站直,刚好是易联尾音的落点,配合得天衣无缝。
“二拜高堂……”还是长长的尾音。
这一次,一对新人并没有跪下,只是对着石墩,恭敬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缓缓的将身体挺直。然后转体,夫妻俩面对面站稳了,再后退两步。
“夫妻对拜……”易军与翠华刚刚站稳,易联富含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
俩人还来不及看上对方一眼,便匆忙地弯腰,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
正像众人的预料,他们肯定要出洋相。因为在匆忙之间,俩人之间的距离不容易把握。
易军与袁翠华的身体,按照九十度鞠躬的要求,自然下探。尽管他们事先有过商量,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免得出丑。但是,毕竟这是人生第一次重大典礼,始终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还不到九十度,俩人的头重重地碰到了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俩人几乎同时蒙住碰得生疼的额头,潜意识地向周围看去,四面响起了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一对锦鸡煽动着五彩斑斓的羽翼,扑楞楞从他们的头上掠过,向江心扑去。
易军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模糊之间,好像看到的是碎碎与朗朗纵身悬崖的瞬间。他的心里莫名奇妙的涌出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心底下是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易联心细,他察觉了易军脸上泛起的寒霜。果断地跳下石墩,向一个瘦瘦的身影大声喊道:“猴子,带上绳子,你先上!”
“猴子”是易彦的绰号。他是不足月就来到这个世界的,打下就显出了严重的营养不良,快二十岁了,体重不足五十公斤。
他的性格非常开朗,爬山上树、捞鱼摸虾,无所不能。只要有热闹的地方,都能看到他的身影,人们总能在密集的人群里看到他低伏高纵,灵敏穿梭,就送上了一个雅号“猴子”。因为他身轻如燕,父亲给他取名为“易燕”,又觉得太像女孩子了,这才把“燕”字改成了“彦”。
生长着“夫妻树”这块平地的后面,是一道几十丈高的峭壁,直上直下,根本无路可走,却又没有其它的通道。为了来往方便,不知什么时代什么人在绝壁上叩出了一行并不显眼、交叉上升的凹坑,扣着这些凹坑就可以上下了。
因为这道崖就是传说中碎碎与朗朗跳下去的地方,人们把它称为“舍身崖”。
由于太高而又笔直,在上面作业的难度很大,凹坑没有一个多余的。只有当地居民才知道,上下都要计算好手脚摆放的位置,一个地方出错,就是上下两难,进退不得,只能等待有人救助。
今天来的人多,为了安全,易联安排猴子事先准备了一条粗大的麻绳,由他先上去,用绳子帮助大伙爬上这段悬崖。
易彦得到命令,几个飞纵就到了板壁一样的悬崖边。他伸手敏捷,扣着凹坑,灵猴一般,几分钟就爬了上去,然后把绳子放下。
易联指挥着众人按序攀爬,半小时左右就全部来到了悬崖顶上的一处缓坡。沿着缓坡上行几十米,有一个巨大的山洞,那是当年碎碎跟朗朗的藏身之所,也是今夜翠华跟易军的临时洞房。
一行人不作任何停留,很快就来到山洞前面,一圈的围住易联,等候着他的下一步安排。
易联把易山、易善、易彦还有五哥召集到身前吩咐道:“你们四个人留下,两人一组,分两个时段,轮流值班,一组休息,一组看守洞口,注意就是负责你们六个人的安全。如果有猛兽来袭,立刻叫醒睡觉的人,不需要跟野兽纠缠,一定要保证绝对安全。”
四个人同时点头,退到一侧。易军拉着袁翠华跨前一步,站在易联面前。
易联又道:“山洞就是你们的洞房,一切用具都在里面。外面有四个人值守,你们安心休息。如果遇到特殊情况,他们会叫醒你们,注意安全。”这话主要是对袁翠华说的,因为所有的安排易军都参与了,两人心照不宣。
不等两人作出回应,易联大手一挥,带着余人向山上爬去。
留下的六个人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与雾气中,易昆给猴子递了一个眼神,不声不响地走到洞口,坐下来抽烟。
易联走了,易山变得活跃起来,他不怀好意地向易军眨了几下眼睛,阴阳怪气的说:“进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哦!”说完之后还扮了一个鬼脸,舌头伸出老长,嘴里发出含混的声响。然后才慢慢向五叔靠拢。
易善完全像聋哑人一般,一言不发,默默地跟了过去。
来到易昆身边坐下,易山的话匣子又打开了:“五叔,你是长辈,猴子还是孩子,你们俩先睡,我跟易善兄弟值夜班,天亮了叫你们,迎亲的队伍来了你们再叫我们,这可是尊老爱幼哦!”
事实上,易家就是一个大家族,虽然易昆是易山的长辈,但是因为哥弟多,他排行老五,年龄上也就是比易山大了六七岁。猴子的年龄最小,也只比易山小一岁。
听到易山的说辞,猴子不乐意了,像坐上了弹簧一样,嗖的跳了起来:“哎……哎……哎,你什么意思嘛,不就是比我多吃了一个猪脑袋吗,说谁是小孩子呀?”
易昆在听易联讲故事的时候受到了冷落,心里窝着火,又不好在小辈面前表露。他不想听这哥俩的争论,站起身来拉着猴子进了山洞。
这个山洞是村里人都知道的,里面三进三出,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大家习惯上把外面的部分称为外洞,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能容纳数千人在这里分散居住。在土匪横行的时候,这里是天然的避难场所。派三五个人守住洞口,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据说,站在山洞中央,往任何一个地方扔石块,就算力气再大,也扔不到尽头,洞壁四面有着大小不一的数不清的小空间。易昆让猴子用随身携带的火镰火草去把洞壁上的火把点燃,自个在距离洞口不远的一个山洞里躺下来。这种火把是村民用松节油浇在劈开的青浆栗上,扎成一把一把的插在洞壁上,供进入山洞的人照明用的,易燃而又耐烧,一支火把烧上一夜绰绰有余。猴子每隔一段距离就点燃一支火把。今天晚上是大哥大嫂的新婚之夜,他根本不考虑节约的问题。很快,猴子就把里里外外都魔术般的变得灯火通明。回到洞口就传来五叔如雷的鼾声。
猴子以前就跟这位五叔睡过,对他的鼾声早有领教,被弄得彻夜难眠,抓耳挠腮,活脱脱就是一个现实版的孙猴子。
这里的空间很大,他也觉得有些困了,但他还是进去看了一眼,等五叔的鼾声如同宰猪带嗓一样的响起,他将易昆的脖子顺了顺,让他保持呼吸畅通,这才走了出来,在旁边的山洞里沉沉的睡去。
这山洞冬暖夏凉,连铺盖都不用准备,很多小的山洞里都被村民用干松毛(松针)垫上了厚厚的一层,这就是天然的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