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打着闪,快要下雨了。芬芳强打着精神坐在饭桌前和一家人吃饭,她脸色苍白,双颊都凹了进去,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冯阿菊给芬芳夹了一筷子菜,担忧地问:“芬芳,你的精神好差啊,多吃点儿,出去跑了这一圈,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啊?”外婆说:“咳,山区里天天吃红米饭南瓜汤的,人怎么能不瘦啊。”她催促道:“快吃吧芬芳,一会儿早点回学校,不要半路淋在雨里。”
冯阿菊一直对王为民念念不忘,她试探道:“嗳,芬芳,你怎么不把小王一起叫来啊?否则有他车接车送的,别说下雨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不怕啦。芬芳啊,你是不是还在摆架子啊?听舅妈一句话,差不多就行了,时间久了可夜长梦多啊。我跟你说啊,这件事情上你脑子可一定要清楚啊,别再挑三拣四的了,是人都能挑出个把缺点来的,像小王这样的,不用冲着他的身价,就冲着他的人品也错不了啊,错过了后悔可就来不及啦。”
外婆听得连连点头:“你舅妈说得是啊,这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远了不说就看看你妈吧,你说她这一辈子屈不屈啊?芬芳,你可得给我把眼睛睁得大大得,千万别好坏不分……”
芬芳烦燥地把碗往桌上一掷,“你们不要说了好不好啊?我告诉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这辈子不会结婚的。”一家人都被芬芳的突然发作弄得莫名其妙,这时,芬芳的call机响了,她拿出一看,是林越找她,芬芳去里屋回电。冯阿菊这才压低声音一脸紧张道:“会不会她被那个人骗了甩了?”外婆也忧心忡忡起来:“去,不要瞎三话四。”
电话通了,林越是为林超结婚的事找芬芳借钱的,他听说芬芳还没收到请柬便咋咋呼呼嚷嚷了起来:“什么?你还没收到?我在北京倒是先收到了,这个呆子是不是要替你省钱啊?嗳,胖儿,咱人穷志不穷,这个钱可不能省,你说是不是啊?可是我最近刚买了一把琴,手头有些不宽裕,胖儿啊,借哥们儿点钱呗,回头还你。”
“行,没问题,我到时候给你带过去。你放心,我不会不去的,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少了我可不行!我就是不吃不喝不睡觉也不会错过的!”芬芳向林越详细打听了林超举办婚礼的地方,然后恨恨地挂断了电话。
芬芳低着头神情恍惚地走进宿舍楼,值班阿姨叫住了她,说有人找。芬芳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头从值班室走了出来。
老头凑到了芬芳身边:“你是芬芳吗?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你阿爸啊。阿爸在这里等你好几天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要不是看门的那位大姐指给我看,阿爸真是都认不出你了。”
芬芳一脸的愕然,眼前这个老头和记忆中凶神恶煞的荣老大已经完全对不上号了,但从他的口音,还有脑袋上那个蚯蚓似的疤痕可以确定就是他。十七年前,就是他亲手毁了芬芳的整个世界。
好半天芬芳才回过神儿来,她上前一把薅住荣老大的后脖领子就把他拽出了宿舍楼。白发苍苍的荣老大已不复当年之勇,踉踉跄跄地被拖拽出了十几米后,他索性耍开了无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芬芳眼里喷着火:“你这个酒鬼无赖!你胆子不小啊,还敢来找我?你以为我还像当年那样任你欺负吗?你给我滚,再不滚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啊!”荣老大一副可怜相:“芬芳,我不是酒鬼了,真的戒了,自从我大牢里出来以后就滴酒不沾了。芬芳啊,在兔场镇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谁见了我都欺负我啊。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是我女儿,只能来找你了。”芬芳怒不可遏:“闭嘴!谁是你女儿啊?说!谁是你女儿?”
荣老大抬手在脸上拍了一巴掌,他抬眼看看芬芳,狠狠心咬咬牙,“啪”的一声狠狠地抽了自已一个耳光,“芬芳啊,阿爸以前不是个东西!喝了酒就不认人,造下了无数的孽,可老天已经惩罚我了,该受的罪我也都受了。求求你了,芬芳,你从小就心善,你别赶我走行吗?阿爸这就给你跪下了,让我留下来吧,芬芳,这辈子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行不行啊?”荣老大说着就真的跪在了芬芳面前。
芬芳一把将荣老大从地上拽了起来:“你给我站起来!想重新做人就是下跪这么简单吗?我妈给你跪过多少次啊?你居然还痴心妄想留下来?除非我妈能活过来!除非被你害死的林老师能活过来!”
荣老大低着头,泪水从他浑浊的眼角一颗颗地跌落在脚面上,他呜咽着:“我荣火丁就是个畜生,其实我在大牢里的时候就不想活了。死对我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是芬芳,我来找你是想赎罪的啊,你就让我这个畜生活着吧,让我干什么都行啊。”芬芳愤怒地问道:“人都不在了,你还赎什么罪啊?!”
芬芳把荣老大送到了火车站,让他回贵州兔场镇去。穿梭往来的人群中,荣老大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抓着两个包子边走边吃。走在前面的芬芳回头看了看,荣老大见状赶紧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进了候车大厅,荣老大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伸伸脖子打了个饱嗝。芬芳从袋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荣老大赶紧把满手的油腻往裤子上抹了抹,伸手接了过去。芬芳把袋子递给他:“这个袋里还有些吃的喝的,你留着路上吃吧。给你的钱贴身收好了,这可是你的活命钱,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儿,车上人多手杂。”荣老大唯唯诺诺道:“嗯,你放心吧,这钱一分都不会少的,我一定用它弄一份正经的活儿来做。”芬芳说:“你怎么活,我不管,但是你要记住答应我的话,不许寻短见。”
荣老大突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抽泣起来:“唉,芬芳,我谢谢你了,像我这样的畜生,就算是亲生女儿也不会这么待见我啊……”芬芳的眼睛霎时瞪得溜圆,她一把夺过荣老大手中的水摔在了地上:“荣火丁!你还认为我是野种是吗?到现在你还敢拿这无凭无据的事儿来诬陷我妈啊?”荣老大害怕地:“芬芳,我没有诬陷啊,是县医院里的大夫亲口跟我说的,你身上流的真的不是我的血啊,而且,你妈妈跟我结婚前就有男人了,她跟我结婚前就失了身子了。”
芬芳一把薅住了荣老大的衣领,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清楚,你说的那个男人他是谁?说不出来我抽烂你的嘴!”荣老大哆嗦着:“那个人也是个知青,是和你妈一起从上海来的,他叫高文涛。”芬芳的手僵在了空中:“谁?你给我再说一遍?”荣老大结结巴巴地重复道:“高,高文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