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丫头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展麟就在紧闭着的房门口站了一站,这才没精打采进去隔壁自己的卧房。也不让丫头们服侍洗漱,直接就躺在床上睡了。
偏偏又睡不着,心里翻来覆去总是想着明琅说的那句“天下没有后悔药卖”的话。他当然不会因此就当真相信是翠姑记错了,他现在怕的是,如果他逼得太紧,明琅一怒离开,他可就当真要后悔死了。但如果他不逼明琅,就这么拖下去,又怕到明年开春明琅一旦考中三甲进士,他一样要后悔。
他现在真是跋前疐后进退两难。正了无睡意,忽听外边好像喧闹起来,一惊起身,丫头们已经在外边“啪啪”敲门。
“小侯爷,小侯爷,不好了!”
其实像他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少爷,晚上睡觉一般是不闩门的,以方便仆役丫头随时进来伺候。但展麟怕明琅不乐意,所以这两日睡觉不仅不让丫头们帮忙宽衣穿衣,睡觉前也会顺手将房门闩上。
所以展麟赶忙起身,随便摸了一件衣服穿上,走出去打开房门。
“什么事不好了?”
“外边小子们报进来,说东厂把我们府里整个围住了,口口声声说要捉拿谋逆!”
“嗯?”
展麟皱一皱眉,忙又回身穿上一件较正式的衣服,这才赶去前院。
此时未至二更,一轮玄月挂在天空,朦胧的月光照得整个府里若明若暗影影幢幢。展麟耳听外院已是吵吵一片,等不及丫头们提着灯笼带路,直接借着月光大步流星奔至外院。侍刀侍枪正守在院门口,一见他出来,侍刀抢上一步,方叫了一声“小侯爷”,忽然从院门一侧,也传出一声:“展小侯爷!”
展麟听那声音颇显耳熟,一惊转头,却见从紧靠墙根的暗影处走出一人。月光下只见他穿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也有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被月光映照得隐隐发亮。
“什么人,怎么偷闯进侯府来了?”
侍枪首先呼喝一声抢将上去。那人似乎身上带伤,未等侍枪伸手抓捕,他先身体一晃摇摇欲倒。侍枪稍稍一愣,正不知该抓该扶,展麟亦于此时抢了上来,一伸手扶住了那人手臂。
“是殷兄吗?”展麟低声急问。
“是,我中了……毒!”
最后一个“毒”字出口,他更是整个身体的分量都压在了展麟手上。展麟赶忙将他横抱而起,一边吩咐侍刀侍枪:“你两个马上到门口去,就说我马上出来,无论如何也不准东厂人闯进府门!”
侍刀侍枪答应一声,急忙赶去侯府大门。展麟转头命另一个小厮去内院请冉大爷出来给殷笑天解毒,他自个儿抱着殷笑天走进书房,先将殷笑天放在榻上,顾不得等冉旭出来,迅速到书房衣柜里翻出一身黑色夜行衣换上,再将殷笑天脸上的黑巾扯下,蒙在他自己脸上。之后走出书房,吩咐门口的几个小厮:“你们现在开始叫喊,就说有贼,抓贼!”
两个小厮稍一犹豫,展麟厉声一喝:“喊!”
“有贼呀!抓贼呀!”
有一个小厮壮着胆子率先叫喊,另一个小厮也跟着大叫。展麟立刻纵身飞跑,上了侧面一间屋顶,又从屋顶上疾跑数步,落在围墙之上。
那两个小厮几声大叫,围在外边的东厂人马已经听见,瞥眼见围墙上有一道黑影飞快逃逸,顿时纷纷叫嚷起来:“在这儿了,别让他跑了!”
展麟的轻身功夫虽然比之殷笑天颇有不及,但比之一般东厂人却高明甚多。耳听东厂人呼喝叫嚷追了上来,他脚下不紧不慢,引得东厂人袖箭飞镖纷纷招呼,这才纵身上了侯府旁边一家富户的屋顶。
但他并没有即刻隐匿进富户院儿里,而是在屋顶上引着东厂人东跑西跑了一阵,直到渐渐远离侯府,他才下了屋顶跳进一条小巷。不等东厂人追进巷子,他又从巷子里纵身进到旁边的院落。在院落里窜得几窜,很快将东厂追捕之声远远落下。
此时月亮已至西天,放眼望出去,远处的城楼,近处的房屋,都像是笼罩上一层愈加厚重的白纱。比之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倒更让人眼神发花看不清楚。展麟就在那朦胧的月影掩护之下,展开身形以最快的速度东绕西穿奔回侯府,仍从侯府院墙跳了进去。耳听侯府里静悄悄地,显然东厂人早已离开,展麟这才放下心来,拉下脸上的黑巾,走进尚亮着灯的书房。
“小侯爷回来啦!”
守在书房门口的侍刀侍枪以及几个小厮同声一唤,展麟点一点头走进房门,却见冉旭跟明琅都在房里,想来方才吵吵闹闹,将明琅也惊得起了床出来察看。
展麟先看明琅脸色,眼瞅他一眼看到自己,很明显松了一口气,展麟不由得心中一阵舒坦,白天的烦恼瞬时间不剩多少。只是现在不是跟明琅说话的时候,所以他只能向着明琅一笑,便将眼光投向已经清醒的殷笑天。
“殷兄怎么样?”他问,问的是冉旭。
“这位兄台只是中了毒,幸好不是剧毒,这会儿毒性已解,应该没事儿了!”冉旭回答。
“殷兄怎么会中毒的?”展麟问。
“我今日本来潜入皇宫,意欲逼问尚铭,却没想到……”殷笑天脸上现出愤恨之色,“这贼子武功不怎么样,下毒的本事却十分高明,我竟不知道怎么的,就着了他的道!幸好这毒发作起来不是很急,但我的功夫却难免打了折扣,以致被这些贼子紧追不放。若不是正好看见镇南侯府的大门,我今日……只怕是要落入东厂之手了!”
他一边说,虽然素性冰冷,还是站起身来,向着展麟深深一揖。展麟赶忙回礼,说道:“咱们两家原是世交,殷兄不必多礼!”稍稍一停,接着又说:“殷兄不如就在侯府多住几天,再慢慢去找姓尚的算账!”
殷笑天略一考虑,便既摇头。
“不行,我还有其他事要办,展兄的好意我心领了!”
一边说,他便要站起身来,冉旭赶忙伸手将他按住。
“兄台身上毒性虽解,但兄台身体已经颇受伤损,况且这会儿已经这么晚了,不如今晚好好睡一觉,就算有事,也等明天再办!”
“是啊!”展麟接口,“殷兄今晚就在这儿歇了,有事明天再说如何?”
殷笑天确实感觉身上疲乏,略略一想,不得不向着展麟抱一抱拳。
“那就有劳小侯爷了!”
“你我兄弟,千万别说有劳的话!”
展麟赶忙回礼,正要吩咐小厮引殷笑天去其他房间休息,忽然外边又吵吵起来。展麟眉头一皱,刚问了一声:“又出了什么事?”一个小厮奔至门口,慌张回报:“回小侯爷,东厂人又返回来了,而且……这次领头的是东厂尚督主!”
“嗯?”
展麟双眼一眯,殷笑天立刻抱拳开口:“小侯爷,还是让我出去吧,不能因为我连累了镇南侯府!”
“殷兄这话怎么说的?从前我爹不过是个闲在京中没有实权的二品将军,所以没有能力庇护殷伯父!但如今我展家贵为一品军侯,单是护府亲兵就有数百之众,东厂纵然势大,没有我点头,他也不能擅闯我侯府!所以殷兄只管安心留在书房,且等我出去会一会这东厂奸佞!”
他身上尚穿着黑色夜行服,嘴里说着话,已经迅速换上先前穿出来的那身服装,向着殷笑天抱一抱拳,便要出门而去。
明琅忍了一忍,还是禁不住道出一句:“你小心点儿!”
展麟心中一甜,冲着明琅点头一笑,这才走出书房,走向侯府大门。
镇南侯府贵为一品军侯府上,虽然展侯远在南疆,不过京城这边的护府亲兵仍有百十余人。此刻东厂数十人众,已将镇南侯府团团围定,但有侯府亲兵沿着侯府围墙仗刀维护,东厂人既不敢私翻府墙,更不敢擅闯府门。
侯府的两个亲兵头目,各自手握刀柄,挺立在府门两侧。侯府管家则满脸赔笑,正跟东厂领头的说着好话。
“……若是前几日尚督主大驾光临,我等怎敢不大开府门迎接尚督主?但今日小侯爷从南疆回府,自然要他点了头我等才敢请尚督主进去!不过我已经叫小子进去通报,尚督主稍待片刻,我们小侯爷想来马上就出来了!”
他一番话尚未落音,就听小子报道:“小侯爷出来了!”
侯府管家赶忙回头,正看见展麟领着侍刀侍枪走了出来。眉峰微皱,脸色阴沉。
两个亲兵头目向着展麟躬身施礼,侯府管家更是点头哈腰赶忙迎接。展麟跨步出了王府门槛,挺立在台阶之上,眼瞅着外边火把通亮,眼光一转,落在当先一个骑在马上的锦衣男子身上。
那男子四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瘦,白面无须。乍然一看,倒像是有些病弱之气。但他一双眼睛却十分灵动,在火把映照下隐隐发亮,显然是个极富心计之人。
“这位是东厂督主尚大人,这位是我们侯府的小侯爷!”管家赶忙给两边作着介绍。
(请看第七十六章《内宫令旨恰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