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里,我一阵激动,她居然是大舅妈房里的丫头。可我却禁不住的又开始孤疑起来:小舅妈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她为什么把大舅妈的贴身侍女差遣过来?她是令我知难而退,还是为了拉近我与大舅妈的距离才出此下策?我越想越是不得其解。
“我大舅妈曾经乃是京城里的第一大绣女,你如今能够得此真传,我想日后你必成大器。”我见有机可趁,于是便继续推敲道:“听说大舅妈最近几日总是卧床不起,她病得严重吗?”
“没有的事啊!”秋桐困惑地放下手中的活,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最近太太的确有些反常,最近她总是早出晚归的。据杨妈说,管家老李每天天不亮就开车送走了太太,好像是去了狗尾巴胡同柳太太家搓麻将,总是很晚才回来的。”
我闻言,茅塞顿开。可我突然又纳闷道:“那我怎么从没见过大舅妈从前门出入过?”
“太太怕吵,她总是喜欢走后门!”
“走后门?”我恍然大悟。
我终于探明了大舅妈来无影去无踪的底细。经过我一番周密的策划,于是我决定试机去拜访她。
这天五更刚过不久,我便偷偷穿衣下床。我悄悄地来至后庭院,蹑手蹑脚地打开后门。只见大舅妈的汽车就早已停靠在了马路边上。我见状,于是闪电般的在门外一棵已枯死的大柳树后面躲匿起来。我聚精会神地洞察着眼前的一切。
果然没多久,大舅妈他们就神秘地出现了。只见杨妈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管家老李则搀扶着步履蹒跚的大舅妈,风尘仆仆地朝这边缓缓走来。我拼住呼吸,突然想去面对她的那份坚决在刹那间彻底崩溃。我失去了胆量和勇气。我怕她不肯原谅我,更怕她板起冷若冰霜的脸给我难堪,让我难以自容。但似乎就在大舅妈身披貂裘大衣,头戴凤冠毡帽,脚穿黑色长筒皮靴正慢慢走向车子的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向我大喊:“不要逃避现实,把握时机,她一定会原谅你的!”我为之一颤,方才清醒过来。于是我鼓足了勇气,激动地大声喊道:“舅妈!”
“谁?”大舅妈闻声嘎然止步,她机警地转过身来厉声喝道。
“是——是我!”我胆怯地从枯柳后面慢慢走出来。
“原来是表小姐!”杨妈探着身子举起灯笼慢慢靠过来,看清了我的庐山真面目,这才惊魂未定地回禀舅妈道。
“半夜三更的,你不在房里休息,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快说!”大舅妈语带韫怒,厉声喝道。突然之间,我发现她眼里闪动着一抹凶神恶煞的光芒儿,好冷!好利!让我不寒而憟。
“舅妈!”我胆怯地叫。
“你不要叫我舅妈,我担当不起!”大舅妈冷嘲热讽地打断我。她眼里的光芒儿却依然冷得像冰——
“舅妈。”我竟无地自容地哭了:“映雪深知罪孽深重,亏欠陆家太多。但映雪已走投无路。千般错,万般错,都是曹家的错!请舅妈看在我娘亲的份上,给我一个改过赎罪的机会!”
“不提你娘亲倒罢,我还能看在你流着陆家三分血液的份上,网开一面!”大舅妈气愤填膺地冷哼一声道,“提你娘亲,我恨她入骨,更不能容你!”
“对不起,舅妈——”我抽噎着,无地自容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大舅妈却突然自嘲地仰天大笑起来,她那刀剑如雨的目光锐利地瞪向我:“对不起能挽回你舅父的命吗?不要忘了,你舅父是让你妈给活活逼死的。起初你妈提议你和家辉指腹为婚,后来她却看陆家家势衰落,就背信弃义,非要悔婚不可。她将儿女婚姻当成儿戏,你舅父坚决不同意。孰料她居然不顾手足之情,非要状告你舅父蓄意谋财,包办婚姻。你舅父乃是煤界一雄。岂能受此羞辱?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起诉他的居然是自己同父同母的胞妹。在法庭上,你舅父被你母亲捏造的伪证气得七窍流血。回家没捱几天便死了。你舅父就此身败名裂,整个陆家的声望遭到重创。现在她倒安逸了。两眼一闭,撒手人寰了。撇下这笔血债让我怎么算,又跟谁去算?”
“舅妈!”我痛苦地喊。我企图想安慰她,不料却又被她打住。
“曹映雪,我警告你!今后不要再叫我舅妈!”她突然雷霆万钧地冲我斥责道:“曹陆两家三代宗亲早已在十年前,就彻彻底底地断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我的脸颊滴落下来。我拼命地摇着头,始终不肯相信她竟然这样绝情。
“你母亲不仅害死了你舅父,还把整个陆家推向了进退维谷的绝境。如今她也亲手毁了你。你不该为她说词的,你也应该恨她,而更不该替她收拾残局。她玩火自焚,实属死有余辜!”大舅妈咬牙切齿地恨道。
“舅妈!”我伤心欲绝地喊:“请您不要把她说得那样残忍,那样可怕好不好?其实她没有像您想像的那样不近人情。如今她人都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能足以减轻您对她的恨吗?如果您真得恨她恨得那样刻骨铭心,那么您又为什么总是在午夜时分,准时出现在我的窗前呢?”
“不要再说了!既然你尚有一丝良知未泯,那么我就看在你身上还流着陆家三分血脉的份儿上,任你留去尊便!”大舅妈气愤填墉地说完,转身走了。
“请您暂且留步,”我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早已泛黄了的信件,然后缓缓地对她道:“这是我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唯一信物,让我见到您时转交与您。”
闻言,大舅妈惊愕地一愣。她示意杨妈接过我手中的信,毅然上车扬长而去。
我捂住颤抖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我垂头丧气地走回卧房,犹如幽灵,狼狈不堪。
此时天已见晓,我便迅速地开始收拾衣物,准备离开陆家。
“你这是要做什么?”小舅妈闻讯赶来,不明现状地道。
我含泪低头不语,只是继续收拾着衣服。
突然听到楼下秋桐再喊:“姨太太,您的电话。是太太打回来的,叫您马上接听!”
小舅妈不解且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纵然天塌下来,你也要等我回来!”然后瞻前顾后地匆匆下楼去了。
经过我一番折腾,所有的衣物都被我收进了皮箱中。我狠下心来提起皮箱不顾秋桐等诸人地阻拦,“噔噔”下楼去了。
“曹映雪,你给我站住!”小舅妈突然撂下电话,然后气冲冲地从后厅里跑出来喝斥道:“纵然你有天大的委屈,也要等你大舅妈回来把事情说明了再走也不迟。你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掉了,让我怎么向她交待!”她气愤地从我手中夺过皮箱,重重地撂在地上。然后接着道:“她正在路上,马上就驱车回来了。”
是福是祸躲不过,暴风雨马上又要来临了。我默默地站在大厅里,泪水汹涌不断地流着。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突然大厅的门被猛烈地推开了。只见大舅妈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我紧紧地拥进了她的怀中。她那炽热的泪珠儿不断地滚落在我冰冷的脸颊上,然后痛不欲生地哭将起来:“孩子!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舅妈!”我望着她那历尽沧桑的容颜,不禁恐慌地喊。
大舅妈吝惜的望着我抽出手帕,帮我拭去脸上的泪儿,然后泪雨模糊地道:“我苦命的孩子,天大的不幸降临在了你的身上。你母亲用心良苦,却蒙受了十年之久的不白之冤。是我们陆家对不起你们母女啊——”
“舅妈,您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突然大惑不解地望向她。
“你母亲留下的这封信,难道你没有看过吗?”大舅妈突然急切的问。
“我从没有打开过!”我回答。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大舅妈就把那封已开启的信笺塞到我的手中:“还是你自己看看吧!”
她却是对我鼓励的点点头。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信打开,只见母亲那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嫂母大人亲启:
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九妹早已不在人世了。之所以我背信弃义解除孩子们的婚约,是因为雪儿这苦命的孩子曾在她十三岁时遭遇过一次车祸。为保性命,情急之下,不得已才切除了子宫。我一直隐瞒着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眼看着他们一天天的长大,我心如刀绞。毕竟他们生活的年代与我们不同了。我们那时可以三妻四妾,可是他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全新的法制社会里。“一夫一妻制”是不容违反的。如果时代没有变迁,我是不会在乎正房侧室的。只要你们能够给雪儿一个名份,不遭人唾弃我便知足了。可是辉儿是我们陆家唯一的子嗣。如今又改朝换代了。如果我履行承诺把雪儿嫁给辉儿,注定的将来他们会彼此痛苦。我更不能眼睁着让陆家断送了香火。长痛不如短痛,一切痛苦就让我们母女承担吧!不要再牵连无辜的辉儿!
我原想多和你们亲近几年的,不料你们为完结他们的婚事催的紧。我不得不在痛苦之余,快刀斩乱麻,提出悔婚。姐姐们诚心相劝,可不知我的苦衷啊!无奈之余,我才和她们反目成仇,不共戴天的。又见哥哥誓死不肯妥协,我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将他告上法庭。为了确保胜诉,我甚至还不折手段地捏造了许多伪证,方才打赢了这场官司。但我真得没能想到哥哥会气急攻心,丧命于此啊!
我承认我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为了保全雪儿的名节,与她终身的幸福,我让陆家付出的代价未免过于惨重。可我就她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呀!就像你曾经对我说的那样寡妇人家的日子难熬。映雪不到两岁丧父,我只身一人带着她历尽艰难,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我才不得不义无反顾的将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死守到底。
本埠有一家姓何的,与曹家是世交。虽说没有曹家家大业大,倒也是名门望族。何家曾多次向曹家提亲,我见何家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况且他对映雪也是情有独钟,我便应允了。我知道何家看重的不只是雪儿的人才,而且更看重了我们曹家庞大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