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暮鼓的钟声沉重地敲响之时,我孤独的身影总会准时地出现在多勒里德墓园那座山头。然后是短暂片刻的徘徊和停留,随着夜色的渐渐加深,我这才会踽踽独行向山下走去——
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儿,我焦灼得不知该如何度过。坐立不安和恐惧的犯罪感每时每刻不在困扰着我。实在痛苦难奈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出家门,然后在大街上随便跳上一辆车,任凭它把我拉向任何一个目的地。
我只有这样的自我放纵和摧残,我似乎才能赶走我良知的谴责和那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负疚感。每当我脑海里浮现出若兰在那个初春的早上打扫院子的情景,我这种锥心刺骨的感觉就会显得更加强烈。我的躯体和心灵就像被刀分割了一样的刺痛。
即便如此,可我还是忍不住的不去想她,想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还在责怪着我?
就这样,在何家我艰难地度过了第一个用泪水浸透了的春天——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阳台上悠闲地看着书。柳妈突然火急火燎地闯进来。见她难得这么冒失,于是我向她诙谐地一笑:“怎么奶妈?这青天白日的,你撞鬼了?”
“小姐!你快别说笑了。是曹管家曹叔来了!”她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
“他来做什么?”我一听,本能地站了起来。
“他说——他说太太病倒了!”柳妈却凄惶地看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祥的预兆迅速地笼罩过来。但我却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不安,然后神情冷漠地向她道:“曹叔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楼下!”柳妈急忙回道。
我闻言,转身丢下书本缓缓走下楼来。
正与祖明坐在一起攀谈的曹叔见我下来,他急忙站了起来。只见他刚一张口唤了声“小姐”,却再也忍不住地老泪纵横了。
这时,祖明却也迅速地跟着站起身来。只见他安慰地拍了拍曹叔,曹叔这才颇似会意地抑制住了自己那过分激动的情绪。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我沮丧地道:“小姐!你还是回去瞧瞧咱们太太吧!太太她最近的身体,我看一天不如一天了。”
“真有这么严重吗?”我努力掩饰着心中此起彼伏的暗涌,却面不动声色。
“太太她这回的确病得不轻。”曹叔无力地点点头。
“那今天是她让你来的?”我却故意试探。
“不——不是的!”他语气空洞而局促。
我闻言,整个心顿时冷如冰窖,那刚刚燃起的温暖之火,瞬间被他给熄灭——
“小姐!你还愣着做什么?你赶快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吧!”曹叔却突然焦急地催促。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此时的心情却是万般复杂——
“小姐!你到底是说句话啊!你这是怎么啦?”柳妈突然焦灼地推了推我,然后很是心急如焚地催促着。
经过我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艰难地做出了最终的决定:“曹叔,您还是自己回去吧!我——我真得不想回去。”
“映雪,你都已经接受我了。可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不肯原谅妈妈呢?”祖明也忍不住地挺身而出。
“何祖明!你不要给我说教!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我却愤愤不平地打断他,“当初若不是她的功劳,今天嫁给你的根本就不是我。请你尊重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这是我个人感情的问题。我知道你非常爱我,但是你没有任何权利或力量来阻止我去恨一个人吧!”
我冲动得一口气喊完,然后撇下众人径自走了。可曹叔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住我:“映雪小姐!太太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现在她已病入膏肓。难道你就真心不想见她吗?虽然有些事情,太太的确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她做得太偏激太过分。但她终究是你的生身母啊!这血浓于水的亲情,难道你当真就不要了吗?”
曹叔一番搜肠刮肚的肺腑之言,撕扯得我的心微微灼痛。
“小姐,你就不要再逞强了!”柳妈也上前拦住我,“虽然你口口声声在说恨太太,其实在你心目中早就原谅过她一千次一万次了。你总是口是心非,这心疼可是自己的。”
“奶妈,你不要再说了!”我气急败坏打断她,“请你们多给我一点时间。容我好好的想一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柳妈见我有妥协之意,她却自作自张地向曹叔道,“曹叔你等着。我这就上楼给小姐收拾东西去。”
“奶妈,我不许你擅自挪动我的东西!”我突然韫怒地喝住她。
“小姐?”柳妈却很为难地回过头来向我喊。
可我望着她那凄惶的眼神,却突然又陷入了一片痛苦之中。我何尝不知道她和曹叔的一片赤诚之心呢?可我就是拉不下自己那虚伪的自尊心哪!我曾说过不再踏进曹家门的,这也是众所周知的——
“既然映雪她不想回去,那我们就先不要勉强她了。”这时祖明却突然出来打破沉寂道,“我看还是我跟柳妈先跟曹叔回去探望探望妈妈吧?多给映雪一点儿时间,容她再好好的考虑考虑。你们大家看我的建议可行吗?”
“小姐——”柳妈却似有畏怯地停住脚步望向我。
“奶妈,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却言不由衷地道,“如果你真得很想见她,那你就跟曹叔一起回去吧。你不用征求我的意见。我也更不会阻拦你。回去之后,好好的安慰安慰她。让她尽快把病养起来。”
说完,我终是撇下众人慢慢上了楼。
关上房门,我沉重地跌在床上,心里却不断地在一遍遍地告诫自己:不许哭!不许哭!但我那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地迅速地掉了下来——
整个枯燥烦闷的下午,让我心急如焚,坐立难安。但我最终还是耐着性子挨到了晚上。
“她病得真得很严重吗?”见祖明进来,我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看来你还是很关心妈妈的嘛!”祖明一边脱下外套,却一边讪讪地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妈妈她患的是肺炎,感冒所引起的。调养调养很快便会好起来的。对了,妈妈就住在你以前住过的那家医院。二楼特护病房二零壹号房。你的确应该去看看她的!”
“要你管!”我却嘴硬地对他呲之以鼻道,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因见柳妈迟迟没有回来,于是我便又诧异道:“怎么?柳妈呢?”
“喔!妈妈把她留住一宿,可能明早才能回来。”祖明如梦初醒。
天终于亮了。我迫不及待地穿衣下床。匆匆吃完早饭,我就立刻返回楼上。慌里慌张地换过了衣服,我便坐在梳妆台前兴冲冲地化起妆来。
这时祖明也吃完了饭,悠闲地走进来。见我一反常态,他却狡黠地笑起来:“看你这么兴师动众的。怎么?今天有约会?”
“要你管!”我故意掉他胃口,然后向他眨巴着眼睛狠狠电击着他,“不过,我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吧。今天我约了帅哥一起吃饭。”
“不会吧?这么直白!你就不怕我打翻了醋坛子狠狠削你一顿?”他却倍受打击地叫了起来。
“你敢?”我却将鼻子一横,“这辈子我曹映雪决心不做潘金莲,可你也别妄想做个陈世美。否则的话,就凭咱这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的性子,还指不定谁削谁呢?”
“你个折磨人的小妖精,甭提你那花拳绣腿了。光听着你这娇滴滴的声音,我又忍不住的想——”他手舞足蹈地坏笑着,却突然故意把后半句给省略了。
“想你个大头鬼啊!”匆匆化完了妆,我倏地站起来冲他笑骂道,“你要死了!昨晚你一连做了三次还不够?你是不是荷尔蒙分泌过盛啊?这青天白日的,说这些恬不知耻的话儿,你也不嫌臊得慌?
“这有什么?这年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他却故意装作一脸的不屑,“自从那个浪漫的晚上跟你第一次上床开始,好色就已经变成为我的专利品。让我越来越上瘾。”
天哪!我简直差一点就吐出血来。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平时看他文质彬彬的,竟没想到他骨子里还藏着这么一股风骚劲。真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不过说实话,跟他一起生活这么久了,我倒真的开始有点喜欢他这股闷骚劲了。
“臭不要脸的!你就在这儿欲火焚身慢慢地骚吧!我没工夫陪你瞎掰。”迅速地回过神来,我淋淋尽致地羞辱他一番,然后拿起手提包径自走出了门去。
“你是去看妈妈吧!别忘了我昨天告诉你的地址!不然的话,我开车送你也行啊!”他却追在后面故意大声坏笑着冲我喊——
“谁要你送!咸吃萝卜淡操心。”我釜底抽薪回击着他,一边下了楼。
没想到我刚迈出何公馆的大门就跟正自回来的柳妈撞了一个满怀。见她两眼红肿,我不免有些担忧。昨天晚上,祖明他不是说妈妈的病情并无大碍吗?那今天柳妈为什么神情看起来如此颓丧?莫非是祖明在撒谎?不会吧?他没有理由欺骗我啊!我暗暗纳闷着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不由分说地向她招了招手,柳妈在路边看到是我,便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看你这身装束,你这是要去哪里?”柳妈一脸茫然。
“我——”我欲言又止,经过再三努力,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去——我去看看妈妈。”
“小姐,你终于肯冰释前嫌了!”她突然喜出望外地抓住我,激动的泪花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
“太太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却面色坦然。
“不——不怎么样!”她有些语无伦次。
“你说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睁大眼睛,焦灼得一迭连声,“妈妈究竟患了什么病?真的很严重吗?”
“不!不是的!我是说——我是说太太的精神不怎么样。”她却又如梦初醒,慌忙解释,“不过待会儿等她看到了你,她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真是这样吗?”我却将信将疑地盯向她。
“哎呀!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知道太太住哪家医院。走!我这就带你去。”柳妈突然不耐烦地催促道。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我来就走。
“不用了,奶妈。”我却推脱她,“祖明已经告诉我地址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看你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就知道你昨晚一定没睡好。”
“昨晚陪太太聊了一宿。叫你这么一说,现在我还真是有点累了。不过,没关系,老骨头本来就老当益壮嘛!”她哈欠连连的,却装作精神依然抖擞。
“奶妈!您不用监视我啦!我一定去看妈妈就是了。您就快些回去休息吧。”我说着就招手在路边拦下一辆车,然后就径自坐了上去。
“你不用担心姑爷,安心陪太太多住些日子。家里有我呢!“柳妈凄惶地向我挥挥手,眼里突然又充满了泪。
“知道了!”我回头应着,车子不知不觉中竟走远了。
天主福音医院,不怕你们笑话,对我来说已是轻车熟路。
半个小时后,我便站在了天主福音医院的大门口。我按照祖明提供的地址往里走,上了楼向左转,便是妈妈住的二零壹号特护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