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符文熠熠生辉,如流云苍龙扭动,八尊神像竟真动了起来,那名手持桃木小剑的道士全身紫气盎然,石刻的嘴唇念念有词,剑尖一道紫色雷霆轰向老者。老者一手隐入袖中,长袖一挥,身前泛起一片涟漪,粗大的紫色雷霆落入涟漪之中竟如泥牛入海,就这么没了动静。
那名一身儒服的石像全身浩气磅礴,嘴中道:”不逾矩“。楚玄策瞳孔一缩,在苍浮山时曾听洛师说过,儒家圣贤口含天宪,身有”言出法随”的大神通。
老者身形突然一顿,无数浩然正气化作一道道雷霆铁索套来,老者冷哼一声,伸手虚抓,一道巨大手印握住其中一条虚无铁索猛然发力,道道恐怖铁链顿时崩碎化为烟雾,摧枯拉朽。一道裂纹从那儒者石像眉心起,迅速布满周身。
那头陀悲叹,身放光明,一位老者手举铜铃,不停摇动。一身铁甲的神像手舞战锏,喝神如雷,威严神圣。一道锏影如大山倾倒般砸向老者,雄绝苍凉。
老者突然将手中小印对着那巨大锏影抛出,瞬间大山崩断,铁甲石像双目流出两道金色液体。天上仿佛有声音怒哮不止,透着几分难以置信的震惊。
老者伸手接过那枚紫色小印,抬头轻笑道:”牵线傀儡,土鸡瓦狗罢了,若你等真身来此,倒还有些意思”。
目瞪口呆心神震荡的楚玄策微微低头,正好看见老者背在身后的袖子中滴出一颗鲜红血液。心中担忧之余,不禁暗暗佩服得五体投地,想来这就是陈乞儿常挂在嘴边的”输人不输阵“了。
山上万物宁和,星辰罗列,洞顶却风雷交咤,异象横生。
八尊石像周身符文飞舞,气息节节攀升,无数神圣云雾缠绕,八尊石像竟直直脱离了石壁,浮在空中,双手结印不止,布成一张天罗地网般的八卦大印,压向台上。
楚玄策双手举剑,体内气机不要命般喷涌,眉心顷刻再现一株赤色莲花,阵阵沉闷钟声不断轰鸣,只是在那般神圣宏大气象之下,真如沧海浮萍,大漠微沙,少年却咬牙全神戒备,目光冷静。
老者察觉身后异样,微微点头,笑道:”小子,可否借剑一用“?
楚玄策咬牙,将剑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剑的那一瞬间,一道苍凉气息如一柄绝世巨剑冲霄而起,骊山之底万鬼哭哮,万丈骊山顿起大风,剑气纵横。苍苍剑崖之上正往下行的数十少年紧紧抓住崖上藤壁,只觉风大如虎啸,却并未感觉到那等肃杀万物的霸道剑气,李北极抬头不语,南宫赤羽轻蹙秀眉。
世间几处大山古地,有那气机恐怖修为莫测之人,皆同时望向骊山,震惊,茫然,晦涩,惶恐,轻叹,神态各异。
洞内气象宏大玄之又玄的巨大八卦阵印裂为两半,八尊石像摇摇欲坠,退回了洞壁上,神圣气息急速流散,显得神韵大失,有的裂纹密布,有的竟眉心流血不止,再无栩栩生气。
楚玄策愣愣看着重回手中的长剑,久久回不过神。
老者身上已不见了刚才瞬间的骇人气息,又重回一幅枯败萧索模样,老人一手抠了抠耳朵,一手拿出那枚紫色道印道:“老夫在此枯坐了二十年,你等当真以为我李沧溟下不了这骊山?今日就以你道家这枚‘紫薇道印‘为引,调动周天星辰之气镇压这崖下鬼魂,你等既满口天下苍生,就当为苍生造福,老夫只是江湖野人,没那狗屁圣人心肠”。
老者将手微张,然后拎起一旁汗如雨下的楚玄策瞬间消失在洞内,台上一枚紫色小印浮而不动,世间但凡道行高深者,皆可见星空之中万千星辰同时一亮,一道浓郁至极致的星辰光华笼罩在骊山之巅。
山巅之上,一老一少并肩而立,少年指向东南,片刻之后,两人消失不见。
……
凉原深处,高楼之上灯光幽黄,大楚军师李神枢伏坐几案,偶尔有风吹动案上的烛火,老者弯腰轻轻咳嗽几声。
一名年老仆人面色温和,躬身端了壶热茶上前,顺手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夜间风大,先生当以身子骨为重,要是王爷还在,又得骂老奴没骨气了“。
老人微微点头,依旧下笔如飞,那仆人一脸无奈,躬身退到了一旁,眼中满是担忧。
老人突然抬头,望向楼外,微微凝眉,老仆跟着望去,除了满天星光格外明亮,实在没瞧出个什么道道,只是转头瞧见先生突然极其罕见地轻笑出声,道:“这孩子”。老仆虽不明就里,但能叫先生这般欢喜的,那可就真不难猜了,当即含笑问道:”可是世子殿下有消息了”?
老人似乎突然心情大好,笑道:“这孩子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有一道气运自东南流如我大楚”。
老仆使劲揉了揉眼睛,无声轻笑。
在李神枢眼中,天空中一条巨大云气如蛟如龙,上下翻卷,对着东南张口鲸吞。
老仆微微躬身道:“先生,该歇息了”。
……
神都城早早便已灯火满城,酒楼茶肆,布店镖局,好不繁忙。本朝宵禁不严,毕竟太平盛世,加之当今天子有意重商,这才叫天下初定十几年便出现了百业昌盛,南北通货之象。
千楼百殿的帝宫之中同样一片忙碌,皇宫中那位雄才伟略的开国天子那是出了名的勤政爱民。只是听那些家中背景直达天听的贵老爷们说,朝廷最近风声可紧得很,好些三品以上的开国老将功勋大臣常常三更半夜还在皇帝陛下的御书房议事,散却之后又直奔兵部衙门,整座兵部衙门灯火通明,直至五更早朝。城中近来官家驰马不绝,往往一骑才过,一骑又至,唉!想是那些个北方蛮子又不安分了,怎地好像那恶贯满盈的西北冥王才一死,这天下就动荡了起来?
帝宫深处,一名小道童急急闯入,一路上通行无阻,止步御书房前,对着门前的内宫总管赵华庐低头细语,片刻转身离去,大太监躬身轻轻推门而入,一名中年男子坐于几案之上,一身布衣远不及眼前这太监头子的一身暗红蟒袍来得贵气,只是眉宇之间的神韵,远非世间常人可及。
老者径直走到中年身边,一边伸手磨墨,一边轻声道:“皇上,司天台那边传来消息,有一道气运自南边流入了西北,西北天上,有蛟龙之象”。
中年并未停笔,面无表情,问道:”西北,是大荒还是诸夷”?
老者低声道:“是楚地”。
中年男子放下手中小毫,抬头轻轻呢喃道:”楚地,楚地“,然后揉了揉眉心,问道:“那孩子还没找到”?
老者后退躬身:”在骊山附件,老奴已安排下去,如有必要,老奴会亲自去的”。
中年沉默片刻,轻声道:”能不杀就不杀吧“。
老者躬身退了出去,中年男子突然转身道:”先生以为,此局何解“?
黑暗之中走出一位龙钟老人,由一位幼童搀扶,老者双眼浑浊,像个瞎子,正是大秦帝国开国皇帝的中年男子连忙起身上前扶住,形如子侄。老者声音同样浑浊不清,道:”李神枢还活着”。
中年男子沉默良久,道:”先生与齐泰初是一个意思“?
老者并未回答,转身边走边道:“楚离还有个儿子,是个傻子“。
中年男子闭目抬头,许久,轻声自言自语:”你这蛮子,为何这般能得人心“?
……
一处大山之中,一名年轻道人双眼深邃望向南方,一脸苍白怒色,冷哼道:”二十年了,我倒要看你李沧溟还能独占几斗江湖风流气”。道人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一道道皱纹,顷刻间变为一位白发老者。
——
骊山南边,一老一少突然出现在一条小道上,老者负手前行,少年背着青色行囊和一柄长剑,弯腰轻呕,直起腰静静吸了几口气,快步跟上,一只火红小鸟在头顶不住盘旋。
老者神色平静,脚步轻快。
少年一脸茫然,低头不语。
在一座山顶,老者抬头静静看着东方日出,少年一屁股坐在旁边,赤色小鸟落在少年肩上。
老者动身前行,少年默默跟上,一老一少就这样不言不语直到日落。
楚玄策率先开口道:”你叫李沧溟“?
老者回头瞥了瞥,没说话。
楚玄策又道:“你要到哪里去“?
老者停住了脚步,以手遮眼看了看西边的落日,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想过要去哪里。
楚玄策想了想道:“李沧溟,要不,跟我走一趟东南”?
老者转身笑道:”老夫为何要跟你去东南”?
楚玄策挠了挠脑袋,道:”这不看你也没地方可去嘛,再说了,咱俩啥关系,那可是过命的交情”。
老者没好气骂道:“你小子脸皮倒是真厚”。
楚玄策呵呵大笑,欣然笑纳。
老者看了看少年胸口道道伤痕,讥笑道:“小小年纪,仇家倒不少,可是偷人家至宝被人给寻上了“?
楚玄策傻傻笑了笑:”没事,都习惯了“。
老者轻笑,问道:“你小子是紫京山门人还是苍浮山弟子“。
楚玄策摇头道:”都不是,和苍浮山有些牵连,与紫京山没半文钱关系“。
老者来了兴趣:”那你那枚‘紫薇道印’从何而来,难道说紫京山如今已经如此不堪,被你小子给偷了来”?
楚玄策笑道:“老先生过奖了,我哪有那等本事,那道印,是我在剑崖上打赌赢来的”。
李沧溟目瞪口呆,哭笑不得,继续问道:“你不是苍浮山传人“?
楚玄策昂首挺胸道:”我家跟苍浮山那可是几百上千年的交情,我弟可是苍浮山当代掌教姜老道的关门弟子“。
老者笑道:”姜老道收徒弟了“,然后神色怪异看着楚玄策,笑道:“有意思”。
楚玄策呵呵傻笑个不停,突然满脸真诚轻声道:”前辈可否教我学剑”?
老者止步,一脸玩味道:”老夫为何要教你“。
楚玄策脸皮不可谓不厚,满面实诚道:”前辈一身武学,呃,怎么说来着,对,就是通天彻地,举世无双,更甚天上仙人,要是没个衣钵传人,那就成了世间头等憾事了不是”?
老人弹了弹耳屎,在楚玄策一脸恨其不争的表情中啧啧道:“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弱,你见过天上仙人”?
少年悻悻然,默念道:“会见到的”。
老者不语,一老一少一鸟静静看着西方落日没入大山,老者道:“老夫在那山上坐了二十年,一身修为早已不复当初,当时能唬住那八尊牵线傀儡,侥幸罢了,如果那八人真身亲临,定能识破老夫尴尬境界。你也别想着有老夫随行便可安然无忧,世间之大非你此时可以想象,以后别再把仙人挂在嘴上,祸从口出。至于剑术,以你小子那点资质,教了也是枉费心机,学个白辰那种半吊子水,反丢了老夫的脸”。
楚玄策当即无比真诚道:”前辈,半吊子水挺好,真心挺好”。
老者没好气骂道:“是哪个家伙造孽,怎就生出你这么个小子“。
楚玄策呵呵乐道:“可不是,那家伙当初没敢这么说,想来也是这么想的”。
老人大笑,第一次仔细打量了一下身前的小家伙,十四五岁年纪,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胸前数道伤痕在幼小的身躯上触目惊心,少年笑得磊落真诚,眉宇之间有几分天生的贵气,狭长的眼睛透着贼气却干净无比,倒是像自己少年时候,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老人想了想,开口道:“老夫能下骊山,毕竟算是受你恩惠,便随你小子走一遭“。
楚玄策突然愣住了,然后正色躬身,一丝不苟,轻声道:”有劳前辈”。
老者伸手放在少年肩上,一老一少瞬间消失不见
山间大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