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人潮涌动的上海滩。廖子涵大学毕业后,他就到松浦贸易公司开始上班,虽然每月只有6块大洋的薪水,但也够他租房子吃饭以及各种费用的开销了。
廖子涵工作了半年,贸易公司又招了一名女会计肖月。别看肖月念的是私塾,是一个典型的小家碧玉,可是她说话得体,待人热情,还能做一手好吃的上海本帮菜,廖子涵一下子就被她给吸引住了。
肖月被廖子涵频频射出的丘比特之箭射中,两个人很快就出双入对,共浴爱河了。
这天肖月对廖子涵说:“子涵,我妈妈想见你一面!”
肖月自小丧父,她是被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的。肖月虽然不是个旧女性,但她找个夫婿,总得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
廖子涵买了几样礼物,然后来到了闸北区的一间狭厄的出租屋里,肖月的母亲虽然一眼就相中了女儿领回家的男朋友,但她一提婚房,廖子涵踌躇地说:“阿姨,婚房我以后一定会买的!”
廖家为了让廖子涵念书,已经借了不少的高利贷,结婚买房,廖子涵不能让家里再出钱了。
肖月母亲听廖子涵讲完话,却将脑袋晃成了货郎鼓。她嫁进肖家的时候,就没有买婚房,肖父去世后,她就一直和女儿租房在住。有过这一次惨痛的教训,肖月母亲断然地说:“子涵,只要你买来婚房,随时可以和我女儿结婚,可是如果,那么……”
廖子涵垂头丧气地从肖家出来,他看着两眼哭红的肖月一跺脚,说:“肖月,这婚房,我一定得买!”
廖子涵虽说手里没钱,但他可以找老板,先支取几个月的工资,然后再找同事们借一些,估计三五十块大洋还是可以筹措到手的。
肖月白天在松浦贸易公司上班,晚上的时候,她就去上海滩一家洋人开的酒吧弹钢琴,如今她的手里,也积攒下了二十几块大洋,两个人一凑乎,竟有了68块大洋。
廖子涵兴奋地说:“我们明天一起请假,然后找家房介,一定要尽快将婚房买到手里!”
第二天一大早,廖子涵就领着肖月,直奔房介最集中的秋林路。两个人找房介一问价格,当时就愣住了,房介的收费标准竟都是——找一月二签约三。
房介带廖子涵看房,不管成不成他都得先付一块大洋的辛苦费。接着廖子涵要在一个月之内连续看房,那就得付二块大洋的介绍费。而他们一旦相中了哪套房子,签约的时候,必须给房介三块大洋的签约费。
廖子涵和肖月连问了五六家房介,竟然竟都是这个价。肖月心痛地说:“子涵,实在不成,我们还是交钱吧?”
廖子涵瞧着那些对他口烂莲花的房纤们,心里就没底,他正要带着肖月自己找房去,就见街边弄堂口的一块木牌上,写着一行小字——殷阳房纤,免费看房。
廖肖二人顺着弄堂曲曲折折地行了二三百米,最后在一个写着殷阳房纤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廖子涵试探着敲了几下门,可是木门就好像钉死了一样,根本没有被打开的意思。只有门口老槐树上的乌鸦受到惊吓“呱呱”怪叫着,直飞到了天上……免费看房,原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看样子他们俩是被耍了,廖子涵正要离开,就听背后有人说:“你们要看房吗?”
廖子涵扭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衫,鼻梁上卡着银丝眼睛的人站在胡同的阴影里,廖子涵问:“我们是要看房,您是?……”
那个三十多岁的人一边打开院门,一边自我介绍:“鄙人殷阳,你们就叫我殷先生吧!”
廖子涵和肖月走进殷阳家的房子里,三间房子中,光线阴暗,还透着一股刺鼻的霉味,殷阳说:“咱们长话短说,你们想买什么价位的房子?”
廖子涵瞧了肖月一眼,说:“六十个大洋左右!”
殷阳在怀里摸出了一叠纸,然后从中间抽出了一张,说:“你们先看看,这上面的三十多处房产,全都在这个价位之间!”
廖子涵和肖月研究了半天,最后选出了三处房产,可是殷阳领着两个人实地一看,其中一家产权不清,一家在大杂院中,最后的一家房子不错,可是地势低洼,一下雨就得搬家,这三处房子,都不能当婚房呀。
殷阳听两个人说完情况,他摸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说:“这样吧,我请你们去吃中饭,等填饱了肚子,下午我们再继续看房!”
殷阳领着两个人免费看了一上午的房子,这午饭怎么也得廖子涵请,廖子涵硬拉着殷阳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小酒馆,三个人边吃边聊,等他们从小店里出来的时候,都已经下午四点多钟了。
殷阳看了看天色,说:“我领你们到德民路去看一看!”
德民路可是一个好地段,那里的房子廖子涵怎么买得起?殷阳低声说:“好房贱卖,劣房贵买,房宅交易,猫腻大着呢!”
殷阳领着廖肖二人来到了德民路七号,这是一座二层的小洋楼,通红的地板,闪闪发亮的家具,看得廖子涵的眼睛都直了,他拉了拉殷阳的衣袖说:“殷先生,我可只有68块大洋,这座楼不得卖我们1680块大洋呀?……”
殷阳刚要解释,就听二楼上有人说道:“殷先生,你一厢可好呀!”
一个坐着轮椅的枯瘦老者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他就是李成栋,李成栋原来有个火柴厂,是个家资巨富的大商人,可是他儿子不肖,吸食大烟,竟将火柴厂败光了。
李成栋的儿子因为没钱购买鸦片,学人家勒索绑票,最后被警察开枪击毙了。李成栋一股火之下,竟得了中风的毛病,李成栋现在半身瘫痪,行动只能座轮椅,他是想以这栋楼养老,如果有人肯悉心照顾他,那么百年之后,这座小洋楼,就送给照顾他的人当酬劳。
李成栋今年已经76岁,满脸的寿斑,看样子风烛残年,已近生命的尽头。廖子涵想着几年后,自己和肖月就会成为这栋楼的主人,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兴奋,他忙不迭地说:“我愿意,我愿意为李先生养老送终!……”
李成栋和殷阳耳语几句,殷阳对廖肖二人说:“李先生对你们还算满意,不过李先生设置了三道考题,只要通过了考试,签完合同后,你们就能和李先生生活在一起了!”
殷阳告诉廖肖二人,李先生设置的三道考题分别是——做菜,弹琴和照顾老人。
廖子涵虽然不会做菜,可是肖月最拿手的便是上海本帮菜,李家的厨房中有原料,不大一会,肖月便做好了四个菜——生煸草头、糟钵头、松江鲈鱼、枫泾丁蹄。
李成栋和殷阳一尝肖月做的四个菜,他们不由得连连点头,别看这些菜朴素实惠,但是浓油赤酱,口味较重,颇有家常风味。
李成栋和殷阳用餐的时候,廖子涵陪着肖月来到了客厅,客厅的角落中,放着一架德国产的斯坦威牌钢琴,肖月曾经和唱诗班的嬷嬷学会了钢琴,再加上她每天到酒吧中去演奏,所以钢琴弹得很棒。
李成栋听着柔和的钢琴声,他一个劲地感谢殷阳,为他找来了这一对多才多艺的年青人,当晚,李成栋非要留殷阳在小洋楼住下不可。殷阳盛情难却,便答应住了下来。
廖子涵当晚服侍李成栋睡下,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在走廊上吸烟的殷阳,两个人刚说了一会话,廖子涵就听客房中传来了肖月的尖叫声——子涵,你快过来一下。
廖子涵和殷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们快步走进客房中的时候,只见肖月站在客房的墙壁下,正在看墙上的九个镜框,镜框中装的竟全是廖子涵和肖月的照片。
这些照片,都是廖子涵和肖月在一起的合影,他们的合影的背景便是李家的这座小洋楼,从第二张开始,肖月的怀里就抱上了一个小男孩,随着他们的年龄渐渐变老,到第四张的时候,这个小男孩长成小青年。第五张照片上,这个小青年身边就站着一个姑娘,看样子这是他的妻子。
到第八张的时候,廖家就已经子孙满堂了。
廖子涵和肖月看到第九个镜框,两人都“啊”了一声,这个镜框中,装的竟是一张发黄的报纸,报纸上登着廖子涵和肖月的照片,可是他们的照片都被黑框圈了起来。
这张报纸是三年前的报纸,看着上面的标题,竟是——小夫妻无钱买婚房,跳黄浦江疑为殉情。廖子涵和肖月强按心中的惊诧,他们很快便看完了这个一百多字的旧新闻,旧新闻虽然很简单,但前因后果却写得很明白。
三年前,廖子涵和肖月爱得很深,可是他们两个人结婚的时候,女家却要求有婚房,廖子涵无力买房,最后两个人一起跳黄浦江殉情了。
看完了这则旧闻,廖子涵和肖月的眼睛失神,身体迅速地委顿,接着变成了两个模糊的鬼魂身影,他们的鬼魂在小洋楼中徘徊了半日,最后在恋恋不舍的叹息声中,穿窗而走,远远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藏在暗处的廖子涵和肖月的父母都走出来,他们嗅着留在空气中的廖子涵和肖月的味道,都不由得暗自垂泪,廖子涵和肖月虽然殉情在黄浦江,可是他们的鬼魂却一直留恋阳间,久久地在各自的家中不肯离去。
双方的父母为了让他们委屈的灵魂安息,便找了两个像极了廖子涵和肖月的模特,经过化妆师的打扮,最后拍出了两个人在小洋楼中生活了一辈子的照片。
李成栋和殷阳都是两方家长雇来的演员。他们在这场“慰灵”的大戏中,演技确实可圈可点。
廖子涵和肖月最后见到登有两人殉情的报纸,这才怅然明悟,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们心里虽然充满了舍不得,但他们最后还是带着千般的怅然,万种的无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