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十三年(1477年),丹阳县令张瑞正在县衙办公呢,就见牛师爷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张瑞责怪地问道:“牛师爷,慌什么?”
牛师爷抹了一把汗,他见桌子上有半杯残茶,便将茶水“咕咚咚”几声,喝到了喉咙里。然后惊慌地说道:“张大人,大事不好了,提督西厂大太监汪直已经到了邻县!”
牛师爷的话刚说完,张县令吓得胳膊一哆嗦,手里的毛笔“啪嗒”一声,落到了桌子上。
现在是明宪宗皇帝当政。从明太祖皇爷朱元璋开始,朝廷便设有东厂,东厂便是当朝天子的耳目,探子众多,普天之下,不管是文武百官,还是贩夫走卒,一旦有个不利于朝廷的风吹草动,那消息便会直接传到东厂厂公的耳朵里,东厂的厂公再将消息报告给当今的皇帝。
可是明宪宗的疑心特别重,他当政以后,为了制衡东厂,便设立了西厂,而他最宠信的太监汪直,便被他任命为总督西厂官校办事太监,也就是——厂公。
西厂不仅能侦查百姓,也能侦查东厂,而且密探的数量要比东厂还要多。汪直不仅能够左右皇帝的想法,还拥有炙手可热的权力,因此各级官员甚至朝中大员,都以能结交汪公公为幸。因此,汪直的到来,张县令怎么能不害怕呢?
张县令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问道:“牛师爷,你说厂公大人到咱们这个偏僻的小县来干什么?”
牛师爷不愧是老江湖,他沉吟了半晌,说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厂公大人光临丹阳,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访官查案,二是为了金子银子!”
丹阳的百姓不能说安居乐业,但至少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大案子,更没有什么反抗朝廷的刁民出现。张县令表面上道貌岸然,一副清官的模样,可是背地里也是上下其手,大肆中饱私囊的事可没少干。
汪直领人突然在邻县现身,看他的下一步的路线,很有可能要来丹阳。古话说的好,再结实的墙,也有透风的缝隙,张县令的屁股不干净,一旦被汪直抓到把柄,别说他头顶的官帽子,就是吃饭的家伙,恐怕也保不住了。
张县令现在真的有点六神无主了,他对牛师爷说道:“牛师爷,你说我们下一步得怎么办?”
牛师爷在房间里踱了一阵步,他说道:“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赶快通知镇江府的府台大人。
镇江府的赵府台原本是京官,后来因为得罪了首铺大人商辂,这才被贬到了镇江。他不仅见过汪直,而且极有迎来送往的经验。张县令每年搂足了银子,一多半都孝敬给了赵府台,现在情势紧急,他也只能拿顶头上司当主心骨,求他给自己拿个主意了!
张县令正想让牛师爷备马,然后自己乘着夜色,准备直奔一百多里外的镇江府……可是门口的两名差人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赵府台,赵府台领着人,已经到了县衙的外面了!”
张县令一听赵府台大驾光临,他急忙一溜小跑,迎接了出去。赵府台身高六尺,一张圆脸,看似和善,可是那一双细眼睛中,顾盼之间,流漏的都是奸邪的光芒。
张县令和赵府台一边寒暄,一边走进了县衙。来到内室,赵府台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县令,你可听说厂公汪大人来到了邻县么?”
赵府台来到丹阳县,就是为了迎候汪直之事!
张县令急忙点头,赵府台看他知道消息,也就不解释了,他直接入题地说道:“为今之计,就是让厂公汪大人进不了丹阳县,更到不了镇江府!”
张县令听赵府台讲完话,他也是愣住了。汪直一路行来,按照他的出行路线看来,他必然是先到丹阳县,接着再到镇江府,不让汪直到这两个地方,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办到,那就是当朝的天子。
赵府台听罢张县令的担忧,他嘿嘿一笑道:“本府台倒有个计策,只要按计施为,一定可以令厂公汪大人改变行程!”
丹阳县境内有一条官路,这条官路在水镜山下分为了东西两条大路,东面的路便是去往镇江府,而另外的一条路便是直奔福州府。
赵府台的意思是——他要和张县令两个人联手在水镜山庄迎候汪直的大驾,然后想个办法,让他直奔福州而去,只要汪直到不了丹阳和镇江,体察不到民情,他自然也就找不到赵张两人的错处,张县令和赵府台自然也就安全了。
张县令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说高,可是什么高明的办法,能让汪直改道福州呢?
赵府台呵呵笑道:“我自有让他改道福州的妙计,只不过这打点的礼物,恐怕张县令要破费了!”
张县令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急忙说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只要送走了厂公汪大人,那可就万事大吉了!”
三天后,张县令将水镜山庄收拾一新,他和赵府台一起,早早地迎候在了水镜山庄旁边的官路上。
张县令早就派出去了十几个骑着快马的探报,根据探报不断传回的消息,汪直将会在今日辰时进入丹阳县境,并在巳时左右,经过水镜山庄。
张县令和赵府台等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官道上徐徐地行来了一只十来人的队伍,赵府台伸长了脖子,他果然在这只马队中间,发现了一个白面无须,鹰鼻鹞眼的中年人,赵府台一扯张县令的袍袖,两个人急忙迎了上去。
那个鹰鼻鹞眼,骑着大白马的中年人,便是西厂的厂公汪直。汪直看着张县令和赵府台对着他连连跪地叩头,他眉头一皱,用尖细的嗓音斥道:“本厂公是奉皇命秘密出京办差,你们这样大鸣旗鼓地迎接,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本厂公的行踪吗?”
赵府台和张县令一听汪直责怪的口气,吓得他们一个劲地叩头,口中连称死罪。汪直看着两个人诚惶诚恐的样子,他缓和了一下口气,道:“赵大人,这几年不见,你可有些发福了!”
赵府台一听汪直还惦记着他,只感动得两眼流泪,连声感谢。接着他用手指着披红挂彩的水镜山庄的庄门,说道:“汪厂公一心为国,不顾鞍马劳累,千里奔波,实在让下官钦佩万分,我和张县令在山庄里备下了清茶一杯,请厂公大人您还是歇歇再走吧?”
汪直斜眼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水镜山庄的庄门,他点了点头,说道:“歇歇脚也好,正好可以听二位大人讲讲治下的风土人情!”
赵府台和张县令急忙站起,他们众星捧月似的将汪直让到了山庄中,一行人来到大厅内的太师椅上坐定,汪直喝罢了丹阳特产的罗汉茶,众人又讲了一阵话,这时已经到中午了。
赵府台一拱手说道:“下官听说汪厂公要路过本地,特意命人在福州骑着快马,购来了十几种美味的海鲜,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汪直一听说有海鲜,他点了点头,说道:“早就听说福州的海鲜天下闻名,那就尝尝吧!”
赵府台一见汪直点头,他回头对张县令一使眼色,张县令急忙转身,到下面准备去了,不大一会,几名下人走马灯似的端上来了十几个大大的银盘子,盘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福州的海鲜——什么三味鲎鱼,水晶明虾,飘香醉蟹……,这些福州的名海产虽然样式很多,但每样的菜量却很少。毕竟丹阳县离着福州不近,骑马最少也得两天,还要保证每样海产的鲜活,确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赵府台在京城为官的时候,他早就听说过汪直偏爱海鲜,他特地花高价,从福州请来了一位手段最高明的海鲜厨子,可是每样海鲜,他都只做了一点,其目的,就是想钓起汪直的馋虫。
张县令也是聪明人,他看到银盘子里的菜量,他也是明白了赵府台的意思。可是为了吃海鲜,汪直会取道福州吗,这件事儿,张县令看着确实有些悬!
哪曾想赵府台却另有妙计,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模样妖艳的歌姬被赵府台唤了进来,这个歌姬对着汪直先放歌喉,再展舞姿,汪直的眼睛立刻露出了色迷迷的光芒。
这个妖艳的歌姬当真绝品,汪直在京城都没有见过这么出众的尤物。赵府台和张县令知趣地退下,果然一场海鲜宴席以罢,汪直便传出了话来,他要取道福州,就不到丹阳和镇江府巡视了。
张县令纳闷地问道:“赵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府台低声说道:“我让那名歌姬拐弯抹角地告诉汪直汪大人,福州还有一个名叫翠云的歌姬,比她还要娇嫩,还要惹人痛呢!”
张县令听赵府台讲完话,心里也是纳闷,汪直一个太监,他能和歌姬发生什么关系呢。管他能不能,反正送走了汪直这个瘟神,那就是万事大吉了!
张县令在汪直离开的时候,急忙偷偷献上了一个红木的小方盒,这个小方盒中,放着一沓价值五万两的银票,汪直见到银票,他一甩袖子,大声斥道:“本厂公为皇上办差,拿的是皇家的俸禄,张县令你这是要干什么?”
赵府台看着汪直转身离开,他急忙从发愣的张县令手里抢过方盒子,然后来到了汪直一个贴身的侍卫身边,苦求了半天,最后又给了那个侍卫一千两的银票,那个侍卫才答应将红木盒子转交给汪直。
张县令看着汪直一行人上了直奔福州的官路,他冲着赵府台一个劲地竖大拇指,连声说高!
从丹阳到福州,中间还隔着五六个小县,这些小县的县令一听汪直驾到,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他们无不诚惶诚恐地迎接招待。汪直走时,还要再送上丰厚的银两。
七天后,汪直就来到了福州,福州布政司王大人早在十里长亭迎候着汪直呢。站在布政司王大人身边的人,便是福州镇守太监卢胜。
明朝的时候,皇帝对各地的封疆大吏和官员们不放心,故此在各个地方,都派了自己的眼目,也就是镇守太监,这个镇守太监卢胜是东厂的人,他对西厂的飞扬跋扈的作风早就看得不顺眼,今日和布政司王大人一起迎接西厂的厂公汪直,心里早就一百个不愿意了。
时近中午的时候,汪直的马队才到了福州城外的十里长亭,跪拜迎接一番官场上的客套后,汪直重新上马,领着手下直向福州城里走去。
王大人看了一眼卢胜,他低声说道:“汪大人好生奇怪,既然是奉旨出巡,那么他首先应当宣读圣旨呢?”
卢胜在京城的时候,曾经见到过汪直,眼前这个汪直虽然模样不差,可是却差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杀气。汪直在京城的时候,被人称为笑面虎,他任用锦衣卫百户韦瑛为心腹,汪直每次外出,皆前呼后拥,随从众多,公卿大夫都要绕道回避。三品以上的京官大臣,汪直都敢擅自抄家审问。他最厉害的一次,竟将携带私盐的南京镇守太监覃力朋都抓了起来,这样穷凶极恶的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没有杀气呢。
卢胜跟在王大人身后,来到了为汪直特意安排的驿馆,接风宴开始后,卢胜就开始拐弯磨角地盘问汪直宫里的情景。
汪直闪烁其词,对卢胜的问题基本上回答不出来,卢胜越问越怀疑,最后卢胜问道:“汪大人总督西厂,那面西厂的令牌真的是威风八面,令人万分的敬仰,不知道可否让卢某一饱眼福呢?”
汪直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道:“不巧得很,那面令牌被我放到了衣箱里,等改日再让卢公公观赏吧!”
卢胜站起身来,然后猛地一拍桌子叫道:“西厂厂公的腰牌,干系重大,怎敢片刻离身,不用想,你一定是假货!”
布政司王大人一见汪直被吓得脸色煞白,觉得情况有异,他猛地上前,用手一把抓住了汪直的裆部,这个汪直果真是假的,他竟是一个未净身的正常人。
王大人大吼一声,他手下的侍卫冲了进来。假汪直和他的手下全部被侍卫绳捆索绑地抓了起来,还未等大刑伺候,这个假汪直就竹筒倒豆子,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这个假汪直真名叫——杨福,江西人,他曾经在崇王府里当过内使,自然到过北京。因为杨福长得很像汪直,他又对朝廷礼数甚为熟悉,于是他便领人来到了远离京城的福建等地,演出了一幕拉大旗做虎皮,到处骗钱的闹剧!
假汪直案事发后,朝野为之轰动,这个杨福自然是罪不容赦。成化十四年(1478年)七月,杨福被处死。
一个假太监汪直,便可引起福建等地官场的一次大地震,如果是真的汪直呢?明宪宗皇帝朱见深也不笨,他也隐隐地感觉到了汪直对社稷安全的威胁。
内阁首辅商辂决定对汪直发难,他和朝廷上的大臣一起,网络了汪直的十几条大罪,并写了一份奏折给朱见深,要求废除西厂,罢免汪直,其中有一句非常厉害的话——不驱逐汪直,天下迟早大乱!
宪宗皇帝朱见深思考再三,最后下谕,解散西厂,罢免了汪直。汪直报放逐到南京御马监,当上了御马监的太监。商辂也怕打蛇不死,会被反啮,不久之后,他又领着朝臣再次发难,汪直很多新的罪行又被抖落了出来。
宪宗皇帝大怒,汪直在南京御马监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最后成了一个小小的奉御,他又操起了当年刚进宫时候的大扫帚,干起了起早贪黑,顶风冒雪,打扫庭院和街道的杂务。
根据历史记载,汪直生年不详,曾经总督西厂,权倾朝野于一时,死于1487年一个冰冷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