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倘是北宋哲宗殿前的谏议大夫。这几天下着连绵的秋雨,他的心情也是非常的低落。楠木方卓上摆放着三张名帖,描金的名帖上写着三个人的名字。宇文斌、何路和南仁柯。这三个人都是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一力推荐出来的青年才俊。因为半个月前,西南三省的谏议使因病身故,要知道这谏议使虽说是没有实权的小官,但却肩负把民间疾苦直接转达到当今子面前的任务。
张倘已经想了一天,究竟用谁也没最后打定主意。忽听珊瑚树籽穿成的门帘一响,进来的正是他的宝贝女儿张柳儿。张柳儿可是京城第一筝师左军左大师的弟子,前些日子她和左大师的一个高徒暗订了终身,气得张倘把她关到了家中。张柳儿先是耍了几天小姐脾气,这两天不知道什么原因竟安定了下来。张倘为了讨好女儿,还特意为她请了一个调筝名师。
张柳儿见张倘发愁,这是为他弹筝曲儿消忧解闷来了。
两个小丫鬟把装筝的木盒抬了进来。张柳儿在筝盒里取出古筝——金雨菊香,他今天要弹的曲子名叫——破甲蓝城。随着张柳儿葱管的手指一拨一扶,“宗宗”的筝声便响了起来。
筝声激越绵密,倒是极能振奋人心。一曲弹罢,张倘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还没等张柳儿退下,就见管家进来禀报,说是为小姐调筝的五槐公子到了。
五槐公子可是京城第一调筝师啊,为了能把他请来,张柳儿可是排了半年的长队啊。
张柳儿对父亲使了个眼色,闪身躲到了红木的屏风后,她也想和五槐公子好好学上几招调筝的技巧,那可是受用一生的事啊。
五槐公子只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如果不是他手里拿着专用的调筝工具,别人还以为他是一名进京赶考的世家公子呢。
五槐公子见过张倘,可一双眼睛却没离开桌子上放着的“金雨菊香”。
“金雨菊香”出身高贵,原本是皇家帝王的御用名琴,因为张倘力谏有功,哲宗皇帝就把这把传世名琴赐给了张柳儿。五槐公子用手指先将“金雨菊香”的筝箱抚摸了一遍,然后对着十三根筝弦依次轻弹试音。弹罢,他连连摇头,调动筝箱旁的弦钮,将筝弦全部松开。
五槐公子把筝弦松开后,便把耳朵帖到了筝箱的上面。他的嘴巴里也不知道叨咕着什么,半天他才抬起脑袋,对急等着他调筝的张倘说道:“张大人,刚才我问过筝兄,它说自己这一阶段很累,它想好好地休息一下,调筝的事只有等到明天早上再说了!”
这大活人竟能跟古筝说话,这不是大白天见鬼了吗。张倘正要发脾气,忽听屏风后传来女儿的一声咳嗽,张倘才把火气压了压,说道:“五槐公子真乃神人啊,张倘活了大半辈子,能和古筝说话这样稀奇的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张倘的话里带刺,五槐公子还没等回答,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张柳儿竟走了出来,先对五槐公子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倒把五槐窘成了个大红脸。张倘虽然不满意张柳儿出来,但拿任性的女儿也是毫无办法。
五槐公子见张柳儿的怀疑,笑了笑说道:“一个真正的调筝师,并不是要改变什么,而是真心地和古筝交朋友,倾听它的声音,让古筝发挥最好的状态,这也就是低手和高手最大的分别呀!”
五槐这套高深的理论只讲得张柳儿如坠五里云雾,张倘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晚宴就摆在了书房中,五槐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饭,便将抓起了酒壶酒杯,将酒杯放到了古筝前,听他嘴里的念叨,他竟是要请筝兄喝酒。听得张柳儿好险没有笑出来。等到了掌灯的时候,五槐更是奇怪,他在自己的工具箱中竟摸出了一个半封闭的小铜灯,把灯碗里面倒上烈酒,然后点燃,和古筝一道,一起放进了装筝的木箱之中,为了怕没有空气酒灯熄灭,还刻意把筝箱留了个小空隙。
张柳儿瞧得更是奇怪了,筝箱里面放酒灯,这是想干什么?听五槐的解释更是离谱,他说筝兄一个人呆在筝箱里怕黑,给它点个酒灯叫它亮堂亮堂。
张氏父女没功夫陪着五槐瞎闹腾,还是等明天听听“金雨菊香”的声音在说吧,如果五槐就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张倘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叫他好看。
五槐跟本不理他们父女二人的怀疑,自己就睡在了古筝的旁边。第二天,天已经放晴了。张柳儿早早地醒了过来。
当她来到书房的时候,五槐早就把“金雨菊香”调好了,正在等着她呢。
张柳儿坐在椅子里,十指揉拨剔挑,她弹的是——初晴履山之曲,一段段攀高的曲调,被“金雨菊香”表现得淋漓尽致,那筝音是说不出来的清越和纯正。
“金雨菊香”古筝到张柳儿的手里已经快多半年了,可是她从来也没弹出这么动听的声音来。张倘也被吸引了过来。三只曲子奏罢,张倘才回过了神来,正要喊好,只听门外响起了一阵鼓掌的声音,竟是哲宗皇帝来到了他的谏议府。客厅里的三个人急忙见驾。
哲宗皇帝虽然是个筝迷,但他真正迷的却是张柳儿。他把自己最喜爱的名筝赐给张柳儿目的也在于此。这一次他借着关心西南三省谏议使的机会,来到了张倘的府邸,真可谓醉翁之意不再酒啊。
哲宗皇帝一见到五槐公子,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天下第一调筝师啊,怪不得金雨菊香鹤鸣凤声,看样子我来得正是时候,柳儿姑娘今天可要为朕多弹几只新曲啊!”
张柳儿答应一声,正要扶筝,没想到五槐两手牢牢按住了筝弦,急道:“不能再弹了!”
五槐竟敢违抗皇命,看来他是活腻歪了。没想到哲宗皇帝只是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为什么?”
原来五槐每调一次筝后,只能弹三只筝曲,弹完筝曲后,必须在将古筝重调一遍,真没想到五槐竟还有这么多的臭规矩。五槐跪在地上道:“我还有个绝招能叫“金雨菊香”弹出更为好听的声音来,只不过万岁大饱耳福后,能不能答应五槐一个小小的要求啊?”
这个五槐也真的够胆。竟敢和当今天子提条件,哲宗皇帝也觉着新奇,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五槐这次更奇,他把古筝放进筝箱后,竟在筝箱的四角,放了四只装满热茶的茶杯。照他的说法,他这是请筝兄喝茶呢。
哲宗皇帝等了能有一个时辰,五槐才把那张喝足了茶水的古筝从筝盒中捧了出来。调弦定音后,张柳儿上手一弹,那声音竟比刚才还要好听。
哲宗皇帝也是愣住了,这个五槐真是难得的奇人啊?
三只筝曲弹罢,张柳儿推筝而起,对着五槐公子一笑道:“五槐公子神乎其技,可否叫我分析一下您调筝的原理呢?”
五槐听张柳儿讲完,脸上满是疑惑,要知道他调筝的绝技可是他琢磨七八年才悟出来的啊,张柳儿就是再聪明,她也不能看了两次就能说出道理来吧。
张柳儿一说原因,倒把书房里的三个男人都惊呆了。原来五槐调筝的理论并不复杂,因为前几天是阴天,古筝筝体都是软桐木做的。极易吸潮变湿,桐木音箱吸潮变湿那声音还能好听到哪里去?五槐先是用酒灯给古筝脱湿呢。而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古筝调好后,长时间的暴露在空气中,它的干度已经超过了,五柳放筝箱里几杯水气腾腾的热茶,就是叫干燥的桐木音箱复湿变潮一点,所谓的调筝其实也就是干湿度的调节啊。
张柳儿几句话只讲得五槐面如土色,这正是他调筝秘诀中最重要的内容啊,真没想到张柳儿竟这样聪明,这么快就领悟到了。
张倘听女儿讲完,不由得连连点头,哲宗皇帝更是直接,拍手喊好。张柳儿讲完,跪倒在张倘和皇帝的面前,说道:“西南三省的谏议使的位置,依小女子看来,这个五槐公子正是最佳人选!”
谏议使就是要细致地体察民情,然后上报朝廷,五槐既然能把古筝都琢磨得如此之透,这个谏议使他自然能够当得。
张倘和皇帝商量了一下,两个人一齐同意,五槐先行谦让了一番,接过印信,就半推半就地当上了那个西南三省的谏议使了。
张倘把建议使的职责交代清楚,五槐领命后,跪在地上,对哲宗皇帝说道:“小臣尚有一个要求您还没答应我呢!”
五槐的要求竟是叫皇帝给他和张柳儿赐婚。张倘用手点着五槐的鼻子连叫荒唐,哲宗皇帝也没想到五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可他看到张柳儿和五槐蜜里调油的眼神时,他也就全明白了。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
等到悻悻的哲宗皇帝回转紫禁城,张倘“砰”的一拍桌子,喝道:“五槐,你到底是谁!”
五槐吓得“扑通“的一声跪倒,原来他就是宇文斌。张柳儿在左大师那儿学筝的时候,他和宇文斌就认识了,两个人互相仰慕,暗许终身,今天借着调筝的机会,张柳儿为宇文斌争来了谏议使的官职,现在的宇文斌不再是布衣了,他终于可以明媒正娶张柳儿了。
所谓的调筝,只是这对小情人设的一个局啊。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张倘的心里也是暗笑,他调查过宇文斌,他早就知道宇文斌是五槐公子,可他更早以前就看出哲宗皇帝对自己女儿的心思,没想到宇文斌竟敢在皇帝面前请求赐婚,他们真的争取到了幸福,做个好的建议使,不正是需要这样的智慧和勇气吗。愿上天赐福给这对有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