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十六朝,神宗朱翊钧在位时间为最长,这位世称亡国祸胎的皇帝,不仅贪财好货,极尽横征暴敛之能事,更是开创了二十五年不临朝的千古奇闻。在他当政四十八年的南京城中,组织船队搞外洋贸易的共有两大家族,一个是官占六成私占四成的沈氏家族,再有一个便是在海上独来独往的江氏家族了。
江家一共四十二艘艨艟商舰,因为经营灵活,已稳占了西洋海运的大半壁江山。由江苏文率领的船队已经远达黑非洲的麻林一带。他的两个儿子走的是印度的古里和孟加拉。而他的女婚董虎航行得相对近一些——十艘大商舰由南京入海,在广州泊了一次,经七洲洋首先到了占城和文莱,然后在爪哇和苏门答腊(今印度尼西亚)转了一圈,待春天北上的季风一起,便满载起碇、扬帆归航了。
小泰枕着双臂横身倒在海鸟翔集的船尾,望着异国的蓝天白云想着心事。
他豢养的那头金雕不远万里,在一个月前从大明的国土上飞来,现在那头半人高的金雕就站在他的身旁,用尖利的咀爪将一条大蝗鱼的腹部撕开,一口口将它的内脏吞到了肚子里。
小泰被董虎高价雇来,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商舰上承载的客货安全的。大舰由苏门答腊最北端的南巫里大港起锚,途经马六甲海峡至苏国南端的旧港最少也得十天。在这海风徐来,舰若奔马的头三天里,主舰上却一连失踪了三名水手。经过他的仔细搜查,在正对头等客舱的船舷有一枚露出船板的锈钉子,就在这枚锈钉子的钉帽上,挂着血肉模糊的半片尸体——那半片尸体仿佛是被一张巨大的利嘴囫囵地咀嚼过,血与肉已成浆糊状……小泰见到那半片尸体,竟然不由自主地呕了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凶手,才能造成如此骇人的伤害,莫非这艘巨舰上,真的隐藏有什么水妖和海怪不成?他苦思半天,也是无法将纷乱的思维理出头绪,他翻了个身,正要用手揉揉发痛的额角,只听桅顶的帆挂上,传来一阵‘呜呜’的洞箫声,听着这徐音袅袅的箫声,小泰更是愁肠百结,他在怀中摸出一只朱红色的酒葫芦,鲸吞了一口槟榔泡的烈酒,拍着船板叫道:“董兔儿,你在吹那引愁的鬼东西,小泰我就跳海死给你看!”
箫声骤停,坐于帆挂上荡着双腿的董兔儿,用手指着天边的一个青点,惊喜地叫道:“小泰,快看,是青儿,是青儿飞回来了!”
海天一色间的那个青点急速地飞了过来。竟是一只平伸双翅足有三尺的海冬青,正是董兔儿和大明朝廷保持联系的那头海冬青。
董兔儿见爱禽飞来,欢呼一声,左手执箫,右手牵在海冬青的黄铜脚环上,一人一鸟在五丈高的虚空中冉落在小泰面前。
小泰身旁立着的那头金雕,见到董兔儿这只毛羽纯青,缎光闪闪的凶禽,那傲睨的神态已全部敛起。要知道海冬青可是天下第一猛禽呀。
董兔儿的胞兄董虎为人阴挚,但对这唯一的妹妹却是有求必应,为了在西域番僧那里得到这头食虎裂狮的凶鸟,董虎竟不惜以三千两黄金外加一只鼍龙蜕壳做为交换条件。
董兔儿还是神宗皇帝之孙朱由校的干妹妹,她虽然沾了皇亲,但在小泰面前却没有什么架子。她望着愁眉不展的小泰,笑道:“想不想知道天朝的最新消息?”
小泰苦笑道:“那还用问,谁不想知道天朝的最新消息呀!”
董兔儿在海冬青的铜足套中取出一卷黄绫,略一展看,两条娥眉不由皱到了一起。
小泰关心地道:“怎么了?”
董兔儿将黄绫慌乱地揉成一团,塞到了怀里,摇头掩饰地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神情却是怪怪的。
小泰见董兔儿面有难色,不好多问,又倒在了船板之上。
董兔儿怕小泰生气,忙岔开了话题道:“按你的吩咐,我便查了船上的日执,发现失踪的三名水手,当日最后都曾为一个苏国的女客商打扫过房间,再后来就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小泰翻身坐起,眼睛一亮道:“那名女客商叫什么名字?”
董兔儿自怀中摸出船薄,翻到了一页念道:“姓名;钭尚,苏国女客商。年龄:二十二岁。住址:南巫里大港。携重约五百斤的巨箱一口,箱中货物不详。另随女保镖四人,住天字第三号舱室。”
“钭尚?”小董口中喃喃地道:“我不管她是哪路神仙,谁在我负责治安的船上闹事都不成!”
小泰躲在天字第三号船舱的天花板上,透过天花板的缝隙,望着在船窗外飞进舱室的一只鬼面蝙蝠,惊得满脑袋的头发都直竖了起来。
吸颅鬼蝠!
小泰还未供职商舰之前,曾在捕快行干了几年。他到中条山办案,曾在五柳山庄曾见过这种吸颅鬼蝠。当时这种巨毒的蝙蝠在死尸的头顶钻颅开洞,然后饱吸人脑的惨景他还记忆有犹新。
吸颅鬼蝠打翅在船舱中飞两圈,然后幽灵般地直向熟睡的钭尚头顶落去。
小泰移开天花板,白龙一线般穿洞而下,人在空中的一瞬间,身穿的青布上衣已被他急速脱下,两手一抖,变成了一面自制的罟网,迎头罩向了那只极毒的吸颅鬼蝠。
救人的小泰早已忘记了此行潜伏的目地,现在他只是想救人。至于那苏国女客的身份,和立在床旁那只木箱的秘密,只有等以后再说了。
相距熟睡的苏国美女三尺,小泰的衣服迎头将吸颅鬼蝠罩住,他的左手一按床头,泄了下落的倏势,还没等喘上一口长气,衣服里面的吸颅鬼蝠杵动如锥尖咀,竟裂蛹破茧般穿衣而出。
小泰暗叫一声不好,右脚一点床尾,两手抓起钭尚盖着的锦被,正好将利咀如枪的吸颅鬼蝠裹在了里面。
只穿着小衣熟睡的钭尚已被惊醒,兰翘般的右脚尖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记犀利的脚刀,正踢在小泰的右腹之上。
小泰弓身突背,侥是变招倏速,也是被这一记脚刀踢高了半尺。他痛叫一声,身形前扑,将锦被中的吸颅鬼蝠牢牢地压到了舱板之上。
小泰还没等起身踩死吸颅鬼蝠,床上的钭尚用苏国的土语骂了一声,两记掌刀直攻了过来。小泰避无可避,被两记犀利的手刀击中后背,他前窜三尺,‘砰’地一声,正撞在那只六尺高的木箱上。小泰后背的衣服,已被两记手刀击裂了两个大洞。
钭尚口中乱骂,正要再发手刀解果小泰的性命。只见舱板上的吸血鬼蝠已经钻被而出,正要打翅飞走,钭尚摸起床头的银烛台‘咚’的一声,将其砸中,毒蝙蝠又落回舱面。
吸颅鬼蝠几次想打翅升空,可每一次都是只能飞高半尺,便一头又掉落下来,看它的一只翅膀已是受伤折断了。
苏国天气酷热,钭尚皮肤微黑,在如水的月色之中竟发出一种黑珍珠般的光润,她一头微曲的长发,梳成了一百多根好看的小辫子,辫梢上被穿着蜃珠的红绳系住。这明眸皓齿,曲线玲珑的苏国美女,美得真有让人窒息的力量。
小泰背靠木箱,望着只穿着贴身小衣的苏国美女几乎看傻了眼。
钭尚见小泰色迷迷的眼睛直盯着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怒,尖叫一声,两记手刀戳向了小泰的两只眼球。
小泰吓得一声怪叫,弯身低背,闪过两记手刀。
钭尚手刀急进,竟将木箱击出了两个饭碗大小的掌洞。凶扞的苏国美女一见手刀误中木箱,一声惊叫,急忙闪了出去。
小泰直身站起,只听木箱中传来‘咕咕’的一阵怪叫,他心中奇怪,正要伸头往箱里窥看,只见木箱上的掌洞中伸出了两只章鱼爪般的肉筋,一左一右,巨蟒般正盘在小泰的脖子上。
那两只章鱼爪般的肉筋上满是腥臭刺鼻的粘液,小泰被其牢牢地扼住脖子,他只觉得脑后的脊椎骨‘咯咯’做响,眼看着自己的脖子就要折断了。
呼呼喘气的小泰两手在怀中乱摸,暗藏在怀中两只青钢峨眉刺被他抄到了手中,挥手刺入了那两只粗大的肉筋之中。
只听木箱中传来‘咕咕’的一阵痛叫,两条肉筋带着娥眉刺缩回了木箱。
小泰见鬼般地逃离木箱,他的脖子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了。他望着早已穿好衣服的钭尚惊问道:“你,你在木箱里装了什么怪物?!”
钭尚咕弄了一句苏国的土语,见小泰听不懂,又改用不很流利的汉语道:“死小子,夜入私舱,非贼即盗,先拿你祭了姑奶奶的手刀,再一个个杀光船上的恶贼!”言毕,翻飞的手刀如喷冰涌火,狂发而出,小泰的衣服被斫得布片纷落。他硬挨了两记几乎将他开膛裂腹的手刀,电然欺进,两手铁箍般圈住钭尚的上身双臂,两腿一个老树盘根将她的下身又缠了个结实。
钭尚尖叫一声道:“你想干什么?”人却被小泰一跤摔倒在舱板上,钭尚正要用石榴籽般细密的银牙,咬向小泰的脖子。小泰缩喉歪首,用脑袋正顶在钭尚尖尖下巴上。
钭尚被一个大男人搂在怀中,又羞又恼,叫了几声门外的女护卫,见无人回答,对着小泰便是一顿臭骂。
小泰闻着钭尚身上的幽幽体香,‘嘿嘿’一笑,在他的颈子上乘机亲了一口,赞道:“好香,好香!”
小泰见钭尚手脚放软不再挣扎,口中威胁道:“你赶快从实招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个普通的苏国客商怎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你那死沉的木箱中装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钭尚的蓝眼睛转了几转,停止了叫骂,心里也不知再打什么鬼主意。
小泰一见钭尚不答,加重语气道:“你这样年轻漂亮,小泰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真要一个把持不住,把你怎么了,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钭尚双眼一霎竟流下泪来,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嘤嘤’地竟哭出了声音。
小泰一见钭尚被自己吓哭,手脚略一松劲,诡计多端的洋美人用微凸的脑门‘砰’的一声,重撞在自己的头上,随即泥鳅般地一滚,脱出了他的怀抱,望着直揉脑门的小泰得意地笑道:“你一定干过捕快,缠手夹脚竟能将本姑奶奶擒住,你也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你自报姓名叫小泰,姓泰,你,你莫非是大明刑部第一名捕泰帨不成?”钭尚讲着讲着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刑部第一名捕泰帨被人叫顺了嘴,给唤成了太岁!
难道小泰真的是太岁名捕么?
小泰也不置对错,用靴底将吸颅鬼蝠踩死,口中冷笑道:“能和太岁名捕打成平手,你一定是苏国捕司的首座女名捕——钭尚!”
小泰身为大明第一名捕,却隐姓埋名,在船队中甘做一个无名的船卫,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钭尚望着小泰的眼中也充满了探究。
“两大捕头今夜能够死在一起,真的是不容易!”随着夜枭似的语声,舱门已被人一脚踢开,后背微驼的董虎,领着他的两大保镖走了进来。
钭尚的四名女护卫已被人点中穴道,横七竖八地倒在门外,董虎手下的几个船卫正将她们拖进别的舱室。
钭尚身为苏国捕头,早就接到报案,就在最近的两三年中,苏国有十八名巨贾分别搭乘董虎的商舰远赴大明后,全都无端失踪。苏国捕司早就怀疑是董虎从中做了手脚,可又苦无证据,钭尚领命登船,为的就是查出线索,将其捉拿归案。她一见到恶笑着的董虎,便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董虎,你敢说苏国那十八名客商之死与你毫无关系吗?”
董虎笑容浮在脸上,邪笑道:“那些短命的客商全部命丧董虎之手,两位也将步上他们的后尘!”
“董虎,你就不怕王法么?!”小泰大怒道:“刑部这场滔天的官司你是打定了!”
“王法?董虎在这条船上,就是王法。哈哈哈!”董虎巨口箕张,仰天大笑,那疯狂的样子,像极了一条待人而食的大鲨鱼。
钭尚摇头道:“你说杀了他们,可与之结伴的商人都曾亲眼见到他们活生生地下了你的商船,这又做何解释?!”
董虎得意地一摆手,那两个一幅棺材板脸色的保镖启开舱门,门口就站着一个和钭尚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在她身后就是四个冒牌的女护卫。原来董虎为了摆脱船运的干系,首先那帮苏国巨商一个个丢到海中,然后用易容术扰人耳目。原来他施的竟是一条以假乱真的卑劣毒计。
钭尚骂道:“董虎,我要杀了你!”言毕,手在发尾上一摸,七八枚蜃珠被他取下,抖手发出,直击门外的五人!
舱门外的五个女人尽皆掩面倒地,还没等惨叫声惊动其它舱室的客人,已被扑上来的船卫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看着董虎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钭尚真有一种想呕的感觉。
董虎看着泰钭二人,就好像看着落入陷阱中待宰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