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是真······记得要常托梦给我,不然我会想您的。”
“好,好,我答应你。唉······打小我就没见过你哭,这还是第一次,就哭个痛快,哭个天昏地暗,日后不许再哭了,可否答应奶奶?”
“嗯嗯······我答应······”
“奶奶是个过来人,把人这一辈子看得通透。丫丫,你务必记住,人可以仁慈可以善良,但不可对谁都掏心掏肺,历经世事,人心都裹了一层铜墙铁壁,你拿血肉相待,必定遍体鳞伤。”
“丫丫记住了······记住了。”
“爹娘待你不好,你便别把他们放在心上,恰当漠视也是保护自己。”
“嗯嗯······”
“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你,若是又为哪个不相干的难过,奶奶可会骂你没出息的!”
知安顿时破涕为笑,“我定不会让奶奶骂我的。”
“这才是奶奶的乖丫头。”
“他们来了,我不想回府,能不能跟您睡啊?”知安长睫****,泪眼朦胧,嘟着小嘴撒娇。
“行,甭把奶奶挤床底下就成。”
“那我不得半夜追着您跑啊——”
“哈哈哈······你这丫头。”
这厢笑闹,狄府内却是一片冷肃,狄氏板着脸问道,“那死丫头呢?”
“小姐······小姐在书房练字。”杨婆婆急中生智道。
“哼,如斯蠢笨,还想习字,真是丢孔圣人的脸!”
“夫人,可要老奴前去相唤?”
“饭菜上桌,自己不来,反倒让人相请,她摆的哪门子谱?这般不识趣,就好好饿上一夜,便知刁蛮无用,才能学乖。”狄氏端起碗,面色如常地吃饭。
一旁的狄少阳和服侍的仆人纷纷噤声,不搭一语。
令奶奶是半夜走的,即便知安躺在她的臂弯中,睡着了也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身,仍没拦住她的离去,就连最后一面也错过了。
当晨曦的第一抹阳光从窗格透入,知安睁开眼,看着怀中已经僵硬的尸身,愣怔了许久,而后穿衣起床,为老人正衣捋发,面色如常,足下平稳地走向村长家中报丧。
令奶奶无儿无女,孤身一人,故无人送终安葬,身后一应事务由村中置办。
白剌剌的日光刺得人焦灼,知安蹲坐在一处墙角的阴影下,思忖着若想再见到令奶奶,只有七日之后还魂时了,故此,不管娘何时走,她定到留到七日后!
起身过猛,眼前颠三倒四,扶着墙壁缓了一刻,慢慢抬起头,才发觉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灰败的面容几乎让她认不出来。
“你该不记得我了,小时候我抱过你呢。”那人头包青巾,一身褴褛,面色蜡黄,骨瘦如柴。脸上、脖颈、手掌和露出的手腕上俱有深浅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宛若蛛网。
这真的是她吗?
是往昔那个如菡萏般莹莹独立,柔情似水的菱角吗?
是那个为了一偿夙愿宁肯置之死地的菱角吗?
是那个目光深远,轻吟“狄牛”的菱角吗?
“菱角姑姑”知安因震惊而音调上扬。
菱角诧异,“你认得我?”
“认得且记得”
菱角面露喜色,随即尴尬起来,“是庆嫂子和娟婶跟你说过吧?”
知安不置可否,只眼睁睁望着她。
菱角揪着衣角,局促道,“当年是我对你不住,不过幸好后来你安然无恙。”
知安从未过在意这件事,故而也不在乎她的解释,张口便说,“你来找兄长?”
晦涩登时一扫而光,双目圆瞪,惊喜道,“他真的回来了?”
知安点头,“昨日到的,现下正在府中,我带你去见他?”
谁知菱角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怎能以这副面目见他。”
“那你······”
菱角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上绣甩尾黄牛,递到知安手中。
“要我把这个交给他?”知安摩挲着黄牛身上的针线,遗憾道,“可是他改名了,名叫狄少阳,他或许对狄牛一称不甚喜爱,要不你重绣一个?”
“不必了,这是给你的。”
“我?”
“嗯,对当年之事,我一直心中有愧,长年难以忘怀,只能绣个荷包聊表歉意,你可否收下?我才能安心些。”菱角期期艾艾地看着知安。
“若是这样能让你舒坦些,那我收下。”知安当下便将荷包挂到腰间。
菱角这才放心,“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走。
“菱角姑姑——”知安在其身后唤住她,待她面露慌张地回过头来,说道,“菱角姑姑,若有我能帮衬的事,尽管开口。”
菱角双肩抖颤,匆匆点头,匆匆举步,匆匆离去,匆匆压下心头软意。
丫丫,莫怪我。当年我一念之差,换得七年生不如死,我怎能不怨不恨,不在意?
乔耳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含胸驼背如老妪,乜斜眯眼似窃贼,当年顾盼生辉的菱角姑姑已然不再。
她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好?
指腹轻轻划过荷包,针脚匀密,但麻线粗糙,有些磨手,唯独牛尾光滑黑亮比蚕丝,看来菱角姑姑当真费了些心思。
短短两日,灾事一件接着一件,唯独菱角让她稍有慰藉。
漫无目的地在村里游荡,有她在,狄府不想回,未免长辈担心,婶婆家不能去,举目四望,无所依归。
“知安——”
知安闻声回头,狄少阳身着竹青长袍兴冲冲大步跨过来,“打昨晚就没见你,可是留宿在外?”
知安等他走近了,恹恹垂首道,“她让你找我回去挨骂?”
“她?”狄少阳愣住,随即莞尔一笑,“她不知你在外面。”
“呵呵”知安干笑两声,“兄长可真耿直。”
狄少阳羞怯笑道,“你是说我憨直吧?不少人这么说。”
知安无言以为。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二人边走边说。
知安随手捡了一根干草缠在指上,散漫说道,“你们回来之前,我过得很好。”
“知安,你别怪母亲,她这些年在京城受了不少委屈,心中愤懑难平,性情难免急躁。”
“哦”
“对了,你还没见过父亲,父亲被皇上封为平沙将军,位列一品军侯,统御天下兵马,大权在握,乃朝廷武将之首,与当朝异姓王徽王并肩,曾被皇上赞誉‘两大托天支柱’,呃,徽王任尚书令,乃是文官之首,一年前病故,如今的徽王由其长子颜承继任,”狄少阳说及此事很是荣光。
“哦”
“父亲于庙堂之上,威严肃立,于将军府中,对子女却很随和,待你去了不必害怕,多与其他姐妹交好,不会孤单的。”
“哦”知安褪下指间干草,穿插捆结,不一会编织出了一只飞燕。
“府中除了两位高堂,还有七位姨娘在侧,不过你不需害怕,她们算不得你的长辈,你是将军府中唯一的嫡女,正经的主子,除了拜见双亲,旁人都要向你行礼。”
“哦”知安拆开飞燕,丢开卷曲的干草。
“之前,我一直不知我有个亲妹妹在世,直到临行,母亲才对父亲与我说了你,父亲心疼你只身在老家过活,让我告假同母亲一道前来将你迎回。”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