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水田见状更是欢欣,往常她与那些丫鬟婆子走得颇近,小姐没小姐的架势,下人没下人的觉悟,他说了几次,知安都不改性情,这次遇险,好似通了灵窍一般,心想此后奶娘再无法左右其心智,遂说道,“放了吧。”
知安看也不看,皱着眉头说道,“二叔,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好”狄水田笑意盈盈地点头。
于是,知安不以为然地丢下呆若木鸡的众人,走在狄水田身旁,步态优雅不紧不慢地朝狄府走去。
有人附在丰爷耳边,低声说道,“丰爷,丫丫怎么看也不看我们一眼?”
丰爷亦有同感,“好像换了一个人。”
“对对对,跟装了新魂儿似的。”那人随口打了个比方。
丰爷却如身在梦中被人一语点醒,脸色登时阴晴不定,极为难看。
狄府内,知安踏在圆润湖石铺就的曲幽小径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景致,婉约古朴,颇有诗意,但斧凿堆砌之痕太重,仿佛府邸主人将所有诗情画意的摆设放在了一块,细细观之,不伦不类。
“二叔就送你到这儿了,你快去休息吧。”
知安欠身谢安,“谢过二叔”,抬头看狄水田没有离去的意向,只得先行转身朝前方一排屋院走去。
“丫丫!”狄水田急唤一声,“你的房间在那儿。”扬手指了一处,走上前来,“可还是没缓过神?不如我叫你婶婶过来陪你几晚?”
“不敢麻烦嫂嫂,过了今夜想必就好了。二叔,丫丫告辞。”
狄水田目送知安入屋后,方才离开。
红烛身刻金字,油皮灯笼木灯台。
稚子戏球印屏风,文房四宝发馨香。
知安桩桩件件看过去,冷嗤一声,“俗气”
玲珑身躯极尽柔媚,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模糊的影子,轻抚自己脸庞,“与我生前差远了,还这般小,不知要等上多少年呢。”
台上放着几根红头绳,几株别致珠花,知安翻弄过后,将原有物什挥袖扫到一边,兴致缺缺道,“连方口脂都无。”
托腮凝望之际,隔着屏风传来启门声,接着一个年近四十的婆子熟门熟路地跑了过来,拉起知安的手,上下打量,急切道,“可是吓坏了?”然后肃容严厉呵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是觉得你比大人还能耐?就这么莽撞跑进去,不要命了!”
知安抽回手,看着杨婆婆一脸莫名其妙。
杨婆婆兀自念叨,“你且放心,奶娘已被人送回院子,留下一口气就能缓过来。但你以后行事若再不管不顾,婆婆可不饶你!”
知安突然笑了,“你不饶我?哈,这位婆婆想必忘了自己的身份,我为主你为仆,平日看你尽心做事,待你客气些,怎么,这就不知天高地厚,反倒教训起主子来了?”
“丫丫······你······”杨婆婆嚅动嘴唇,难以置信地望着知安。
“丫丫也是你叫的?,没规没矩。主子不在,你便以为我年纪幼小好欺负?”知安扭头,似是不愿再看她,锁眉说道,“还不滚出去!”
杨婆婆呆滞地站着,还没回过魂儿来。
知安又说,“告诉府里的下人,若谁再敢藐视本小姐,一律重处!”挺胸抬头,紧盯着杨婆婆的眼睛,厉声道,“谁也不准私闯本小姐闺房,违者——斩足!”
本以为就此骇住这名昔日与知安极为熟稔的婆子,熟料她两眼大睁,手指直戳知安面门,嘴皮颤抖着,“你······你不是丫丫!”
知安心下暗惊,继而生出狠意,左不过一个下人,纵是打杀,也无人敢置喙。她缓缓靠近杨婆婆,冷冽笑道,“你说本小姐不是丫丫,那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本小姐看是你这婆子不尊小主,还妄想生事,如此——也留不得你了。”
笑声好似地府刮来的阴风,呜呜呼啸,听得杨婆婆心尖寒意阵阵,两股战战,双膝发软,“你果真不是丫丫······”一想到知安被这女鬼占身,还不知是否有回还之机,当下怒火腾腾烧去了大半的惧意,“你这厉鬼将我家小姐怎么了?”
“哼,还你家小姐?这小娃娃的体内本就无三魂七魄,生来便是死人,不过被一法力低微的妖灵占据,她用了这身子许多年,也该换我来使使了。”
“你胡说!”驳斥的话脱口而出,杨婆婆下一瞬便不由得想到了知安尚在襁褓中时的种种异象,不免动摇起来,口气也弱了几分,“我家小姐自小良善,乐善好施,怎么······怎么会是妖灵。”
知安轻蔑一瞥,走到床边坐下,双腿交叠,说道,“念你等主仆一场,你又死到临头,本小姐便大发善心,将事情始末告知与你,等你到了地府再慢慢琢磨。”
“你说!”
“本小姐生前也是正经大户人家出身,无奈被奸贼害命,弃尸于荒郊野外,本小姐自然不甘,魂魄离体,辗转附到生前把玩的一枚玉珏上,那玉珏被一女子捡拾,贴身佩戴,那女子后入官家为妾,生儿育女,自此,本小姐附身的玉珏被一代代传下,历经两百年,后天下大乱,佩主流落兵乱之地,被一将军救下,送到这穷乡僻壤之地,更可气的是,她竟无意间将玉珏遗落林间,害得本小姐只能在那了无人烟的林子里虚耗时光。”说道此处,知安脸上怒气蓬勃,“不过,天不亡我,昨日那名叫杨万的小子只身入林,本小姐虽修行百年,无奈法力衰微,不足以上人身,可那小子年纪幼小,魂魄不稳,本小姐当然不能放过良机,谁知那小子命格过硬,阳气充足异于常人,本小姐费了好一番气力,才驱除其一魂三魄,赶巧的是,这小丫头前来寻找杨万,本小姐本欲将她吓走,却发现其没有三魂七魄,体内只一星点微光闪烁,想必是个只小妖,妖灵脱体,在你家小姐身上修养,一强一弱,两者相较,本小姐自然弃杨万而择丫丫,全不费功夫便占据了小丫头的身子。”知安一边讲一边把玩着床幔旁的流苏坠,“现下,你可明白了?”
杨婆婆低头沉凝许久,抬头问道,“那我家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