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平日不是常常告诫万哥不能入深山么,他应当不会去的。奶娘稍安勿躁,府内家丁可去寻找了?”
“去了,刚走不大一会。”
“那先等等看吧。”知安扶着她的手臂在台阶上坐下,“奶娘,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小姐去哪?”奶娘忙拉住她,“小姐莫乱跑了。若因万儿致使小姐有事,那我就万斯难辞其咎了。”
“奶娘放心,我去找村民帮忙。咱们府内家丁虽在此地有数年之久,到底不及村民祖祖辈辈住在这儿,他们较为熟悉地形,有他们引路,事半功倍。”
奶娘放开手,感激道,“那麻烦小姐了。”
“我先去了。”知安说完,转身朝花婶家跑去。
到了花婶家,丰爷正和三个儿子在灯下沽酒,嗞溜一口,回味无穷,花婶端了一盘热炒黄花从厨下出来,一见知安,笑颜展露,菜碟搁在桌上,扭头说,“你娟奶奶和庆婶儿的事我都听说了,这是大喜事,你的功劳不小,若不是强拉着你娟奶奶去看郎中,恐怕如今还不知道呢。”
丰爷从身旁拎过小板凳,“丫丫是个福娃。坐。”
知安稍喘息歇气,急急说道,“不坐了,丰爷爷,眼下有件急事求丰爷爷帮忙。”
花婶帮她擦去薄汗,疼惜道,“看把闺女累的,慢慢说,啥事你丰爷爷都能帮你。”
“谢花奶奶,我奶娘的儿子不见所踪,家丁正四处找寻,可山里的地势熟悉,恐耽误了事,还请丰爷爷召集一下村民帮着找找,若是找到,必重金酬谢!”
丰爷锁眉,“是狄家人啊,”瞅着知安略有为难,“我召集村民容易,可旁人愿不愿去,丰爷爷不好忖度,狄家早已自立门户,与村里不相往来,怕是肯去的人不多。”
知安忙接口,“无妨无妨,只需找几个引路人,家丁在山中可谓两眼一抹黑,胡闯乱撞的,既危险又费时。”
“山里······怕是他们不肯去。眼下春时刚过,林中兽物饥肠辘辘,纷纷出窝伺机而动,紧等着送上门的吃食呢。”
“那不入深林,只在周边寻找,行吗?”说道最后,知安已几近哀求。
花婶推了推丰爷的肩膀,“孩子难得有事求你,你就各家各户问问,实在不愿去的,不必强求。”
“嗯嗯,不论找不找得到,对援手之人,知安事后定有谢仪奉上。”知安添了句。
丰爷咽下一盅米酒,“行,那我就去问问,丫丫先在咱家等着。”
“谢丰爷爷”知安躬身道。
随后,丰爷领着三子挨家挨户地去敲门了。
“你别急,村子里哪个不疼你,这等小事,且放心吧。”
知安小屁股刚着板凳,又突然弹起,“花奶奶,我再去问问本家叔伯。丰爷爷回来,您让他去村口等我。”说着就往外跑,衣角划过花婶指尖。
花婶只得在其身后眼看着她倏得没了身影。
半个时辰后,月色初现,知安孤身一人走在冗长的街道上,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怎么会这样?
她灰心丧气地低垂着头,本家叔伯说奶娘不过狄府一名下人,她的儿子更与狄家扯不上半点干系,他们为何要为一个生人去深林涉险,万一出了事,得不偿失。
平日里杨万一口一个老爷地唤着,临了,却落得这般境遇。
村民不肯帮忙,她尚能知晓缘由,毕竟在她出生前,狄家人与村民除了茶叶生意有所来往,平素泾渭分明,近两年,几成水火不容之势,村民也在寻找旁的收茶人,两方剑拔弩张,各自为政。
在村民眼中,奶娘是狄家人,但在狄家人眼中,奶娘是外人。
而两方唯一的相交之处,便是她一个五岁的女童,既流着狄家的血脉,又深得村民喜爱,但她年纪太轻,无人信服,更无人为她暂且放下心中仇怨。
对此,她有自知之明。
可她不明白,一个五岁的男孩儿而已,为何大家都冷眼旁观?活生生的一条性命,难道不是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难得么?
想到此处,她俶尔抬起头,既然旁人不在意的她在意,那么,旁人不肯帮忙,她就自己去找!
她绕过狄府,来到南面村口,闪烁的火把于夜色中抬首可见,是狄府的家丁正在村中四处搜寻,有几人站在林外,低头商议着什么,循序不前。
看来并未在村中寻到杨万踪迹,而又迟疑是否入林寻找。
最后,几人面露恐惧地朝林中望了一眼,默然转身回到了村头。
知安躲在暗处,等人离去后,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浓墨黑夜。
月光朦胧,昔弱如水,树木参天,冠如蓬盖。
知安双足深深浅浅地摸索着迈开,冬日积淀的落叶厚厚一层,每走一步,吱吱作响,微风穿林过隙,呜呜幽咽,时有狼啸虫鸣,不绝于耳。
过了一时半刻,借着天上光华可依稀视物,稍远些的,则难以辨别。
知安一只手扶着树身,弯腰看着四周,常有灌木草丛形状似人或立或卧,她小心地挪过去,拨开草叶,除了杂乱根茎,别无他物。
“万哥哥——”知安低声唤着,尤恐惊动了栖息的鸟兽,“万哥哥——”
走一段喊几声,也不知找了多久走了多远,身上的裙衫散乱,有几处被锯齿状的叶子割破了,手臂脸上也落下不少伤口。
筋疲力尽地靠在树根处,拿袖口抹去汗水和血珠子,口中仍不停呼唤,“万哥哥,你在吗——万哥哥——”
抬头望天,枝叶指天蔽日,只能看到几块斑驳破碎的夜空,再遥望远方,看不到村落人家,听不到人声,这才恍然想起,一心只顾寻找杨万,竟忘了沿路留下记号,不过即便留了,也是无用。眼下方向不明,更不知身在何处,就算找到了杨万,两人也只能在此过夜,待天亮再回了。
她歇了一会,不敢多待,深夜凉气侵骨,热汗一下,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摁着盘结粗壮的树根,缓缓起身,突觉天旋地转,周身气息霎时冰冷,如坠寒窖,抱着双肩蜷缩坐下,止不住地哆嗦。
神智渐渐涣散,知安抿嘴咬舌,摇头晃脑,尽力保持清醒,可坚持了半盏茶的工夫,再也支撑不住,脑袋慢慢垂落,双手搭在腿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