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等杨婆婆教了我,我再来教小信良,也不算欠狄家的情了,婶儿觉得呢?”知安打算将自己无师自通的本事瞒下来,之前已让庆婶儿大惊,本是她意料之外。
“那敢情好啊,等以后那小子也能识文断字,看村里哪个人再好笑你庆叔。婶儿当初差点一念之差铸成大错,还好那时尚留几分清醒,否则如今可就没我的丫丫了。”
“婶儿!”
“好好好,知安——知安——”
“额,还有,等郎中来了,婶儿要记得莫跟旁人提我,庆叔也别提。”
“知道啦,小小年纪,心思还挺缜密。”
“嘿嘿,眼看着晌午了,我要回去请那帮小孩子吃饭了。”
“去吧去吧,小大人儿。”
“婶儿,回见”
回到狄府,自是一番热闹。
圆桌上摆着鸡鸭鱼肉,荤素各半,琳琅满目,惹得一群孩子未用先淌起了哈喇子。席间热闹非凡,踩蹬的,踮脚的,往来招呼,勺筷相交,络绎不绝。
待各人鼓着圆溜溜的肚皮一晃一晃挥别知安后,杨婆婆坐在桌前看着满桌汤汤水水残羹冷炙,哭笑不得,怪也不是,骂也不是。
且说胡庆正在街头掷骰子,玩得兴起时,小信良跑过来,趁其不备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他扬手就打,低头一看,是爱子稀发蓬乱的脑袋,就又放下手,将小信良抱在怀中,“你咋来了?你娘呢?”
小信良使劲摇着胡庆的腰身,“爹爹,爹爹,娘让你快回家······不对,让你去请郎中,丫姐姐说她肚子里有小妹妹了。”
胡庆撤开手,“休闹,准是你娘让你寻我回家,才编出瞎话来骗我,你回去告诉她,爹爹玩上几把就回了,不赌银子。”
小信良不依,“真的,我没说瞎话,丫姐姐真的说娘有小妹妹了。”
胡庆正欲发火,同桌的一个男子劝道,“不定是真的,那狄家女儿不是与你媳妇颇有渊源么,你不妨去请个郎中回来,再说了,任是说闹,也万不会拿孩子来事的。”
胡庆一听,心有动容,辞别赌友,将小信良扛到肩上,直往村外奔去。
待请回郎中,已是两个时辰后了,几度诊脉后,郎中颔首,“夫人并非腹内积食,引发干呕之症,而是身怀有孕,已两月余了。”
胡庆大喜,无头苍蝇似的在院中乱转,“想不到我胡庆的儿孙福在后半辈子,此生足矣,足矣。”
相比之下,胖婆子平静许多,知安在前,郎中印证,她心中连连感叹知安的神通。
“大夫,可瞧得出是儿是女?”
郎中摇头,“我曾听一位先辈说过,腹尖为男,腹圆为女,但并不十分准确。而且······”目光在胖婆子肚子上匆匆一扫,“尊夫人体态异于常人,看是看不出来的。”
若不是喜事临门,胖婆子真想捏拳头了。
此时,知安半拉半扯地领着娟婶进门,“娟奶奶,您就让大夫看看。”
娟婶向来拒绝不了知安的撒娇,不然也到不了胡庆家门前,“好,你放手,我又跑不了。”
知安应声放开,对胖婆子暗自使了个眼色,胖婆子微微点头,起身来到娟婶跟前,招呼道,“来都来了,磨蹭什么。总是这个性子,难怪丫丫不往你那儿去。”
娟婶板起脸,“哼,只要丫丫心里记挂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哪像你,整日埋怨。”
“得得得,我今日不跟你斗嘴,快过去吧。”
“说不过我就是了,”娟婶念了一句,由知安陪着坐到郎中对面,露出手腕摆在桌上。
“先生,劳您看看。我娟奶奶太虚弱了,您看怎么调理才好。”知安有模有样地担忧道。
郎中见她小小年纪,孝敬长辈,知书达理,心中赞赏,含笑点头,“别急,待我先行请脉。”
知安脆生生地回道,“劳驾先生”
娟婶望着知安,越看越是欢喜,不由得想,若她得此爱女,定千般珍护,万般爱惜,不舍得旁人欺她一分一毫······
脑中天马行空时,忽闻郎中说道,“恭贺夫人,有喜了。”
她怔住,浑身化石,隔了半晌,声音抖动,“先生说什么?”
郎中稽首,“两位夫人同时有喜,真是上天造化,鲜有所闻。”
“先生是说······我有了身孕?”娟婶嗓音不知不觉变了调,话未尽泪先流。
“确实如此,想必早些年夫人心头愁绪缭绕,以致气血浮沉不定,故而难以受孕,但近来心胸开阔,饭食增量,相对也就容易些了。不过夫人年纪偏大,根基不稳,需好生照看才是,”见娟婶一副魂灵脱体的模样,摇了摇头,转而向胖婆子说道,“夫人喜食肉糜,肝火过旺,脾脏乏力,正与这位夫人相反,需多用素食,以作调和之用,阴阳协调,才对胎儿最好。”
胖婆子点头应下,推了推仍神情呆滞的娟婶,“喂,不是有了孩子,自个儿却傻了吧。”
娟婶猛地跳了起来,眼角流泪嘴却咧开了,“你才傻了!”
“呦,原来你也会骂人。”胖婆子调笑道。
“不止我会骂,等我的孩子降生,我教他一起骂,把你这不知礼数的疯女人骂得狗血淋头!”娟婶边说边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泪花飞溅,笑得半点不顾仪态。
此番光怪陆离的喜庆场面不必多说,连同郎中离去时,年过半百的枯瘦脸上也微微湿润,这位夫人想来过得极不如意,才会露出这般疯态,着实叫人感叹。
日薄西山,红云缥缈。
知安一路上蹦蹦跳跳,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乐不可支。
临行前,庆婶儿和娟奶奶为她去谁家吃饭睁得面红耳赤,庆叔搂着小信良蹲在墙角不敢吱声,她像麻袋似的被扯来扯去,衣服险些被扯裂了,好生不易才劝下二人,公平起见,她今晚回狄府吃饭。
刚走到狄府门口,见奶娘站在门外叹气跺脚,神思不属,知安走上前去,问道,“奶娘,你站这儿做什么?”
“是小姐啊,”奶娘慌乱地跑下台阶,“万儿不见了。”
杨万是奶娘的儿子,五年前奶娘入狄府做事,又心忧亲子,杨婆婆便让她将杨万接进府中教养,由此,也算是与知安青梅竹马,只比她大上三个月,平日里很是顽皮,奶娘一个看不住,便跑出府,与村里的孩子四处乱钻。
但往常没出过什么大事,每每用饭睡觉,他都能准时回来。
“奶娘别急,许是今日跑得远,还没赶回来。”
“若是真如小姐所说就好了。我就怕他误闯深山,可怎么办。”
深山之中,崇林叠嶂,遮天蔽日。莫说夜晚,白昼时,成年男子入山仍需结伴而行,夜色降临,谁也不敢踏入密林一步。林中常有狼群出没,对月长嚎,更不乏虎豹狮熊种种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