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阳看着古铜大门上这三十二个血红色的大字,大惊失色,睡意全消。他慌忙敲门,想将这件事情尽快告诉哥哥。大门开启后,出来的人正是李冷风,他牵着一匹马,满脸疑惑地看着李冰阳,也许是疑惑他昨晚为何一夜未归。
“哥哥,你快看。”李冰阳顾不得解释昨晚的事情,指着大门说道:“血罗刹在这门上留下了一排血字。”
李冷风随意瞥了那古铜大门一眼,压根没看上面写了什么,只平静地说道:“你吩咐下面的人将这排字好好洗去。今天是玉莎公主亲自登门的好日子,不要让晦气冲了喜气。”
李冰阳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李冷风牵着马,缓缓离去:“玉莎公主傍晚时分到我们家中,你们好好准备准备,如果招待不周,我必将责备。”
李冰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血魔临门,哥哥到底是真的平静,还是强装平静?也许因为今天玉莎公主要来,哪怕天塌下来,他都得顶住吧。”
李冰阳进了家门,向宋管家说明事情的原委,宋管家也转达了杨蓉蓉的话,只是李冰阳十分困倦,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听清这件事情。一夜未眠的他支持不住,回到房中,一觉就睡到了黄昏。
他醒来后,看着家中众人忙碌奔走,都在为玉莎公主的到来作准备。
傍晚时分,回鹭公主玉莎来到了李冷风的府上。她端坐轿中,宋管家、周静儿侍立在门口,李冷风骑马在前护行,在家门前停下,他翻身下马,对着轿子拱手拜道:“回鹭国上将军李冷风恭迎公主大驾光临。”
“免礼。”玉莎公主掀开轿帘,她明珠般秀丽的容貌,简直完美无瑕,美得惊心动魄,清雅高华的气质,令看着她的人无不感到自惭形秽。
李冷风微笑着牵起玉莎,缓缓往家中走去。紫罗兰酒和晚宴都已准备妥当。他和玉莎漫步一会后,就双双携手,来到晚宴上。
席间,这对未婚夫妻甜言蜜语,眉目传情。紫罗兰酒甘甜淳口,回味无穷,李冷风和玉莎往来交杯。美酒佳人,夫复何求?李冷风感觉紫罗兰酒,有一种爱情的芬芳。
宋管家呵呵憨笑,为李冷风感到高兴。幼小的妹妹李雪月不会喝酒,她一边品尝周静儿做的满桌好菜,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玉莎公主。她即便年幼,也感觉到,玉莎公主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皮肤白皙,衣着华丽,眉宇间、谈吐中都含有高贵典雅的气质。“今后我要是有这一半漂亮就好了”,她暗暗偷想,既为大哥能娶回这么一个高贵漂亮的嫂子而感到高兴,又对玉莎的容貌羡慕不已。
李冰阳却酒也喝不进,饭也吃不下。他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周静儿在宴上的一举一动,担心不已。周静儿一直不停地喝紫罗兰酒,她不像玉莎和李冷风那样有心上人相伴对饮,只自己一人,闷声闷气地喝酒。一杯空了,又倒一杯。李冰阳不明白她为何这样做,只察觉到她的面容,隐隐透着哀伤与愁苦。
“静儿姐姐。”李冰阳忍不住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凝望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别再喝了,酒可不能当茶喝。”
周静儿断然想不到李冰阳会这么做,酒杯被夺后,在场众人无不侧目瞧着她和李冰阳,气氛一时变得极为尴尬。她心中本已委屈,此刻更加悲伤难抑,站起身向玉莎行了个礼,说道:“公主殿下,我有些困,可以先回房休息吗?”
玉莎微微颔首,以示默许。周静儿告辞道:“多谢公主殿下。”说完,就离开了。
望着她孤寂而离的背影,李冰阳莫名心酸。玉莎公主却向李冷风悄悄使了个颜色。李冷风当下会意,起身说道:“我去送送她。”出门直追周静儿。
周静儿回到偏侧一间厢房中,今晚她以酒浇愁,喝了太多紫罗兰酒,酒劲慢慢上冲,使她感到剧烈头疼,刚想卧床休息,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她循声一看,来人正是她心尖上的人。
只见李冷风快步上前,冷冷说道:“我有一事,需要你帮忙。”他顿了顿,见周静儿默然不语,继续说道:“今天大家有目共睹,那小子挺关心你。我看他多半对你有意。他从来不肯向任何人透露翡翠明灯的下落,不如你去要,他必定亲手交给你。”
“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吗?”周静儿说道:“我一直只是你的下属,你的女仆,任由你颐指气使,是不是?”
“哈哈,”李冷风大笑两声,逼问道:“你本就是公主的侍女,身份低微,我传达的也是公主的命令,你胆敢违抗吗?更何况,那小子钟情于你,你叫他交出明灯,我可以与公主商议,让他明媒正娶,迎你为妻。我们结为一家,皆大欢喜。这对你不好吗?你还想怎样?”
那一刻,周静儿的心彻底凉透。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打量着李冷风,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是她深深爱过的人,可他竟将她视为下属、女仆,罔顾她的感受,仅仅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达到目的的工具。更为可憎的是,他一口一句“那小子”,竟然连自己的亲弟弟,也当作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难道除了他和玉莎,世间就没有任何感情,是真挚的吗?
她没有再理李冷风,兀自解下外衣,卧床休息。李冷风见她这番态度,怒从心起,刚要发作,却听门外“哐当”一声,是有人撞到窗框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那人渐渐远去。
“谁?”李冷风眉毛一挑,奔到门外。血罗刹的事让他整日神思恍惚,草木皆兵。他警惕地望向脚步声远去的方向,一个人影倏然消逝在转角,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
“是他,”李冷风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在窗外偷听我和周静儿的谈话。对的,他很在意她,就像我在意玉莎。”
刚才的对话,李冰阳显然全听见了。
“我该怎么办?”李冷风离开周静儿的卧房,一路思索这个问题。现在,他满脑子只剩下两样东西:翡翠明灯,血罗刹。一个关乎他和玉莎能否顺利成婚,一个关乎他的生命。
李冷风回到晚宴处,天色越来越暗,他安排一家人和玉莎公主休息,向玉莎说道:“今晚无论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请公主千万不要出来。”玉莎凝望着他,点了点头,再无多言。
一切妥当后,李冷风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苦苦思索解决心中两件问题的方法。
“怎么办,怎么办?”李冷风不停喃喃自语。夜色越来越沉,四野寂静无声,只有天边一轮金黄色的上弦月正静静地陪伴着他。
“哈哈哈哈”,周围传来阵阵冷笑。那是一个妇人的笑声,笑声阴毒,邪气十分。在这寂静的月夜里,清晰可闻,寒气森森。
李冷风听到这笑声,吓得面无血色,她来了,她终于还是来了。
只见一个披着斗笠,穿着通身血红如火的袍衣的妇人轻灵如一缕袅烟,出现在李冷风的面前,她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沟壑纵横、奇丑无比的脸,正是血罗刹。她冷冷质问道:“李冷风,我要的东西呢?”
李冷风从腰间拔出佩剑,双手不住颤抖,几乎连剑都拿不稳。他大喊一声,举剑指向血罗刹。
血罗刹冷笑一声,随手一掌,一缕红雾如血,那柄剑顷刻间化为一团血水滴落。李冷风剧痛难当,摔出几丈开外,动弹不得。
血罗刹厉声道:“李冷风,就凭你三脚猫一般的功夫,微微萤烛之火,也敢同日月争辉?”
这话不假,李冷风若不是抓住乌明日轻敌的破绽用上血魔邪功,是断然战胜不了乌明日的。可是眼前的血罗刹,是血魔邪功的宗师,北极大陆人人闻之变色。在她面前,李冷风不过是只蚂蚁罢了。
“恩师饶命。”李冷风跪伏在地,膝行上前,伏在血罗刹脚下,不住磕头求饶:“我李冷风能有今天,全仗恩师指点。恩师与我的约定,我岂敢遗忘?”
“嗯。”血罗刹傲然说道:“这还差不多。我听说你府上那个玉莎公主长得美如天仙,你既然没忘记当初的约定,就先把她交上来吧。”
李冷风心中大惧,当初他在武者学院,成绩始终平平,更没有得到德高望重的无念法师亲自授法,这一切通通都是他欺骗世人编造出来的。真实情况是,他早就听说上将军可以迎娶公主的传闻,担心玉莎公主落入乌明日怀中,所以急于求成。为了快速提升自己的法力,一年前,他从武者学院退学,用尽心力,千方百计,在一处隐秘的魔窟中,找到了血罗刹,恳求她亲自提点自己,以回国夺取上将军之位。
血罗刹年轻时本是一位美丽女子,后来不知为何,惨遭毁容,成了一名满脸沟壑纵横,脸上皮肤青一块、黑一块、紫一块、白一块的妇人,奇丑无比。这丑妇竟然真的收下了李冷风作弟子。可在收徒之日时,血罗刹与李冷风约好一项交易,待李冷风回国夺得上将军之位后,要给她献祭二十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血罗刹食女子之心,饮女子之血,可以恢复美貌容颜。只是这二十名女子必须心甘情愿,否则就将失去献祭的效力。
谁送死会心甘情愿?要想这么做,只能骗来。血罗刹认为,李冷风年轻有为,相貌俊美,又位高权重,倘若让他去骗二十个女子相继送死,倒是不难。
听血罗刹第一个要杀玉莎,李冷风自然惊惧万分,他不住地给血罗刹磕头,哀声道:“恩师,小徒求您,求求您,千万别杀玉莎。她,她可是我的心上人,是我未来的妻子啊。”
血罗刹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厉声骂道:“没用的东西,瞧瞧你这副窝囊样,还想做什么驸马爷?我说玉莎,就是玉莎,快给我滚!”
李冷风被她踢得痛入骨髓,哪敢开口抗命?他应了声“是”,从地上狼狈爬起,往周静儿的卧房直奔而去。
“她只是听说而已,哪认得谁是真的玉莎公主?”李冷风暗暗想道,决定先拿周静儿应付这一阵。他打开周静儿的卧房之门,轻轻来到周静儿的身边,温柔地唤道:“静儿,静儿……”
周静儿缓缓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冷风,她从没有听过李冷风那么温柔地喊过自己。
“怎么了?”周静儿诧异地问道。
“静儿,”李冷风语气依然是那么的温柔,“过去,是我不好。我不该为了功名利禄,漠视你,利用你,而去接近玉莎。其实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我明白我做错了。”
“真的吗。”周静儿难以置信,幸福来得太突然,就像身临梦境。
“当然是真的。”李冷风深情地注视着周静儿的眼睛,缓缓说道:“今晚,我想你想到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这感觉太难受了。我决定从此改过自新,不再做一个虚伪的人,只爱自己真正爱的人,我只爱你。”
周静儿觉得今晚的月光好明亮,夜色特别迷人。
“我睡不着,你能与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吗?”李冷风问道。
周静儿幸福地点点头,李冷风躬身牵起她的手,两人携手走到院外深沉的夜色中。
“好了,她是心甘情愿的了。不仅心甘情愿,还幸福满满,你快动手吧。”李冷风牵着周静儿,偶尔与她对视一眼,脸上淡淡微笑,心里却不断催促血罗刹赶紧动手。
一团红烟血红如雾,悄悄降临在周静儿的身后,血罗刹的血魔功恐怖无比,她随口向周静儿吐一口气,周静儿忽觉天旋地转,即刻晕倒在地。
“她就是玉莎公主?”血罗刹见眼前躺着的女子虽眉清目秀,但绝对谈不上天香国色,不禁暗暗起疑。见李冷风点头,她只好作罢,说道:“明天,你就说玉莎公主得病暴毙。剩下十九个,一个也不能少。”
李冷风见蒙混过关,连连点头。
血罗刹微微发功,周静儿像一根木条一般,躺到她怀中。血罗刹听着她“咚咚咚”的心跳声,仿佛闻到了她甘甜的血液中的幽幽暗香。她的心和血,即将成为祭品。
忽然,深沉的夜色中,跳出一个十六岁左右年级的少年,快步赶来,扬起一把长剑,使一记“绵里藏针”,直指血罗刹面门。这少年正是李冰阳,他刚刚学习了丁阿羽的剑法,剑法颇为不熟练。
血罗刹心中冷哼一声,随手一掌,伴着一团血光,李冰阳手中长剑,也化为一团血水滴落在地。李冰阳本人被打得直掼而出,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见自己的手上多出几条暗红色的血纹,继而发现几条血纹,顺着他的肌肤游走,很快遍布全身。
“就凭你,也敢在我面前造次。”血罗刹一脸不屑,阴声道:“臭小子,我不急着杀你。你中我一掌,十二个时辰内,必将七窍流血而死,血气蒸腾,化为干尸。哈哈哈哈。”
血罗刹得意地狂笑,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想顷刻杀死李冰阳,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但她杀人都杀出了乐趣,方式花样百出,七窍流血法,是她常用的夺命技巧。
李冰**本不管自己死活,哪怕踉踉跄跄,依然来到血罗刹面前。他语气坚决地说道:“你要杀我,尽管动手。但请你放了她。”
血罗刹喝道:“凭你,也配与我谈条件?”她又复一掌,血光如雾,这回的力道比上一掌略微加重,李冰阳再次摔得老远,浑身剧痛,口吐鲜血,手上胸前,又多了数条血红色的纹路。
“这回,你只有六个时辰可以活了。”血罗刹哈哈大笑,像猫玩弄一只老鼠一样肆意玩弄着李冰阳。
李冰阳忍住剧痛,稳稳身体,摇摇晃晃,几次摔倒在地,又几次挣扎着爬起,费尽全力,才又到血罗刹面前,还是那三个字:“放了她。”
“敬酒不吃吃罚酒。”血罗刹大怒,打算一掌打死李冰阳。她一出手,一阵狂风袭来,草木皆惊。李冰阳怀中一样东西被狂风吹落,在暗夜里闪闪发光——那是李冷风昼思夜想的翡翠明灯。
电光石火间,血罗刹收回一掌。说时迟那时快,她从出手,到敛力收手,不过眨眼一瞬间,李冰阳就由生入死,由死回生,走过一番轮回。
原来,李冰阳偷听李冷风与周静儿的谈话内容后,思虑再三,为了不让李冷风和周静儿相互为难,他取来翡翠明灯,本打算交给李冷风,却正好撞见了血罗刹和李冷风一同谋害周静儿这件事。
血罗刹惊讶地看着地上明亮发光的翡翠明灯,眼神忽地变得忧伤、温柔,此刻,她神色平静又诚挚,嘴角隐隐有一抹淡淡的微笑,与刚才那凶悍的魔头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李冷风原本对这一切冷眼旁观,仿佛眼前的些都是陌生人和与己无关的陌生事情。但翡翠明灯从李冰阳怀中落出的一刹那,他心里有了期待,巴不得血罗刹将李冰阳一掌打死,好让他独得明灯。然而电光石火间,血罗刹收回一掌,竟然放了李冰阳,而且她神色突变,让李冷风彻底傻了眼。
“孩子,这对明灯,是你爹娘传给你的吗?”血罗刹和颜悦色,仿佛李冰阳是她的亲人。一个女魔头变得如此温柔,李冰阳也惊奇地摸不着头脑,他如实相告:“是。”
“这么说来,我知道你是谁了。”血罗刹满目温柔,看着李冰阳,像个关心孩子的长辈,和颜说道:“孩子,你喜欢这个姑娘对吗?你放心,我绝不伤害她。”说完,她在李冰阳身上一收一放,李冰阳仔细一看,身上的血纹,已经全部不见了。
他不知道血罗刹为何突然对他那么好,血罗刹却看出了他的心思,朝他轻轻一笑,一张丑脸,似乎不再那么狰狞可怕。血罗刹解释道:“孩子,你不必怕我,我与你母亲有着极深的渊源。我认得你爹娘,也知晓他们传给孩子的信物。”
她说到这里,忽然转身,朝李冷风怒喝道:“李冷风,我不管这姑娘是谁,她是玉莎也好,不是玉莎也罢,今后你若敢为难这个少年,还有这位姑娘,我要你好看!”
在李冷风面前,她依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李冷风吓得瑟瑟发抖,只答应一句,便再不敢出声。
血罗刹将周静儿交给李冰阳后,如一缕轻烟,倏忽间已经不见,留下一串回音:“孩子,来日方长,有缘再见。”
她是谁?李冰阳心中满是疑问:她认得我父母,又说与我娘有着极深渊源,只看了我的明灯一眼,就神神秘秘地说她知道我是谁。
李冰阳想到这里,憋了一眼刚才从头到尾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冷风,心中生起对他的鄙夷,更多的却是不解:既然她对我身世了如指掌,为何在我大哥面前仍然是个魔头,如此凶狠地对待他?莫非他真的……
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使他坚定了,要离开这个家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