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忘了我们今天约了林浩吃饭，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
还在洗漱的她，听到丁默涵说这句话，有点鸿门宴的味道。
“你约他吃饭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约了欣岚逛街。”她又特意添加了一句，“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尹欣岚，我们整整六年没见了。”
他不再说什么。
她没有撒谎，的确是约了欣岚。这么久没见，欣岚居然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慵懒的大鬈散在肩头，眼睛带着笑意，风情依旧。
远远地看到语霖，欣岚飞奔着扑过来，“哎呀亲爱的！想死你了！有没有想我啊，是不是夜夜泛舟塞纳河，把我给忘了？”
“哪有。”语霖招架不住这么腻的拥抱。
“还说没有！六年了啊，语霖，你整整六年没有回来了，不带这样的。”
两个在马路边紧紧拥抱的女人惹得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好啦，你再不放手，别人会乱想的！”语霖挣脱她热情似火的拥抱。
“当初你一句话都没留，就飞走了，我就想，哪天你卫语霖要是回来了，我可非跟你算账不可。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总算还是把你给等回来了。你跟我好好说说，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就因为丁默涵那个负心汉？拜托，你有点脑子好不好，男人有几个好货色，值得你这样？”
无言以对。
“不过你能回来，也说明你想通了。他丁默涵算什么东西啊，改天姐给你介绍几个好的。凭你这条件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什么商界精英、学术界型男，随你挑！”欣岚越说越带劲。
“呃，欣岚，难道你……希望我出轨？”
欣岚愣了两秒，“卫语霖你说什么？你……”
“我结婚了。”
“你说什么？你开什么玩笑！”在马路上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大叫，果然是尹欣岚的风格。
“你听好了，我说，我结婚了。”
“快告诉我是谁这么有福气，娶了我们的美女作家卫语霖？”
“丁默涵。”她早晚要知道的。
没了声响，眼睛里激情的火花顿时熄灭。
“欣岚，我……”
“你疯了是不是？！卫语霖你究竟哪根筋不对劲？你怎么了，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弄得你执迷不悟！你为了他六年不回来，刚一回来就跟我说，你嫁给他了！今天是愚人节吗，还是你故意讲笑话逗我开心？”
语霖低头不语。早就猜到，欣岚知道后会是这个反应。
“卫语霖，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你不要忘了，你现在不是小麻雀了，你是卫明忠的掌上明珠，你是美女作家，你有钱有貌有才！比他丁默涵优秀的男人多了去了，你……”
“不要说了，欣岚。我都懂，可是……”
“可是就是忘不了对不对？都说感性的女人嗜爱情如命，我算是见识了。”
良久，语霖缓缓开口：“欣岚，其实，我恨他。我嫁给他，是为了让他跟我一样失去获得幸福的资格。”这句话像是说给欣岚听的，也像是强调给自己听的。
“是吗？恨他？语霖，到底是恨还是爱，怕是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一语击中她的心，除了欣岚，还有谁能做到？
十月的杭州秋高气爽，令人咬牙切齿的酷暑总算消退，随之而来的是心平气和。人的习性有时候也会因为季节而变换。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巴黎印象”餐厅面对面而坐的丁默涵和林浩神色从容，谈话不疾不徐，恰似故友重逢。
“这家餐厅的法国菜非常地道，我特意预定了靠窗的位子，希望能合林先生胃口。”
“丁先生客气了。”
“哪里。非常感谢林先生在巴黎对语霖的照料，她一向不善照顾自己。”丁默涵目光幽深，却语调淡然。
“对于这段时间丁先生对语霖的照料，我也同样感谢。”林浩反客为主。
“她是我的太太，这是我的义务。”
“律师似乎总是习惯把权利和义务挂在嘴边。不管丁先生是否乐意听，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如果你敢辜负她，我就敢随时带她走。”
丁默涵浅笑，“你有这个胆量，也未必有这个本事。”气定神闲，自信沉着。
从前就猜测过，能让语霖爱得深入骨髓的男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眼前的丁默涵，他的气场果然符合林浩的想象。
生命的轨迹并非毫无章法变化无常，六年前丁默涵就知道，她只是暂时离开，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纵使茫茫人海，他也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不是他找到她，就是她找到他。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她回来之前，把这里的一切都打理好，给她一个安静美满的世界。
如今，她回来了。可他没有想到的是，陪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究竟有多少美丽而绵长的记忆，属于她和那个叫林浩的男人？而他，丁默涵，被排除在外，成了局外人。
说不介意，说忘记过去重新开始，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话。有多少感情，经得起那句自欺欺人的重新开始？
倘若真的只是因为六年前的那场无可奈何，才让她负气结识林浩，那么他愿意去解释去弥补，去清清楚楚告诉她，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他爱着的人，始终只有一个卫语霖，没有其他人。此生都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可以像她这样，绽放在他的生命里。
可是，解释真的为时不晚吗？又或者，是否还有必要？如果她的心已经不在，解释也终究只是徒劳。
丁默涵点燃一支烟，靠着座椅，闭上眼睛。原来人人眼中坚毅高傲的丁大律师，也有害怕和彷徨的时候。害怕她的走失，怕她的心已经不在。
听到敲门声，丁默涵掐灭烟头，“请进。”
新来的实习律师推门而进，捧着厚厚一沓资料，“丁律师，这个案子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收拾情绪，忙着细心地讲解，这一讲就是一个多小时。接下来又是忙这个月积压下来的各种事务，繁琐至极，可想而知。
等到整座大楼的灯都熄尽，丁大律师才抬眼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合上资料，揉了揉太阳穴，拿起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回家。
想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莫名地温暖了起来。他知道，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
远远看到家里的窗口黑漆一片。她大概已经睡了吧，他想。多少个忙碌而寂寞的日子，日夜期盼的也无非是这个场景，他从办公室归来，知道家里有个心爱的她，已经深深睡去，只要他一回去，就能感受到她温润的呼吸。
知足吧，丁默涵，起码她选择了留在你身边，而不是那个林浩。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终于找到了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掏出钥匙，开了门。摸到墙角的开关，打开客厅的灯。轻轻换上拖鞋，唯恐发出一点儿声响，吵醒她。
她的睡眠一向很浅，只要一点儿动静，就会立刻惊醒。大学那会儿，她就爱跑来跟他抱怨说天天睡不好，总是被做兼职晚归的室友吵醒。那个时候的她还在努力适应大学生活，而他，已经在一边读法学硕士一边做实习律师了。
刚想进卧室，就看到书房有微弱的灯光，丁默涵止步，侧身向书房仔细看了看。
她忘记关灯了？他轻轻皱眉，随后舒展。这个语霖，丢三落四的健忘毛病一点儿都没改。
他像以往一样，无奈却也心甘情愿地去帮她收拾烂摊子。推开书房的门，本打算直接关上灯，却看到了坐在电脑前一丝不苟的某人。
而她，也抬头看到了他。
“这么晚还不睡？”他的语气里多少有些责怪。
“写稿。”她不以为意。
“什么稿子重要到需要半夜写？”
“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有灵感。”
一问一答，僵硬和疏离充斥着他和她的空间。
“以后少抽一点儿烟。”
他刚抬步想离开，听到她这么说，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注意到了他停留的目光，但指尖依旧在键盘上轻快地跳动，视线始终没有从屏幕转移开。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不喜欢烟的味道。”
原来是这个原因。他的眼神一滞，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一闪而过，“不要太晚，小心着凉。”
“知道了。”她说。清淡的言语，更像是对一个路人。
她就这么沉浸在她的文稿里，这样的沉浸让她感到安全。从小到大，文字一直是她最真诚的依靠，只要她累了，或者不小心受伤了，来到文字的世界里避一避，歇一歇，就能重整旗鼓，找到勇气。在文字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公平的，没有虚情假意，没有敷衍，付出的也会理所应当得到回报。所以，这几年经历了很多，走过很多的路，到过很多的城市，认识很多的人，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最终都被文字真实地记录了下来。而卫语霖这个名字，也跟着她的作品一起被大家记住，成了小有名气的美女作家。
林浩这样对她说过：“语霖，我在你的文字里看到了灵魂。”
她深深地喜欢这句话。
许是太沉浸其中了，忘了周遭的世界，没有发觉端着白色瓷杯走到书桌前的丁默涵。杯口冒着热气，咖啡苦涩的香气飘了一室。
他没有打扰她，轻轻放下杯子，静静地站着，眼睛停留在电脑屏幕上，连呼吸声都被她敲击键盘的声音所掩盖。
这样过去了十分钟，她敲完一段，扫视到桌旁的杯子，心一惊。
“能告诉我你在写什么吗？”他俯下身，下巴轻轻触碰到她的发丝。
她一抬头，刚想开口，却发现她的唇已经快贴上他的了，马上又低下头。
他却保持姿势，没有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写什么？”
“写一个故事。”她草草回答。
“什么样的故事？”
“爱情故事。”
“书名是什么？”
“塞纳河，再见。”
他的心一涩。塞纳河，巴黎，又是那里。她的字字句句都是那里。
“下个月我们去巴黎。”他说。
“什么？”她再一次抬头，他却已经直起了身子。
“蜜月旅行。”
“你不是说工作很忙可以省略了吗？”她轻飘飘的声音跳出来。
她这是在抱怨吗？她很久没有用抱怨的语气跟他讲过话了。没有人知道，丁默涵比任何人都怀念曾经那个爱抱怨爱撒娇爱胡闹又不讲理的卫语霖。
“工作我都安排好了，下个月一号我们就出发。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你准备一下。”完全的丁默涵风格，命令似的。
“我不去。”她的反应明显不是他预期的。
“怎么了？我还以为正合你胃口。”
“欣岚最近遇到点感情问题，我要陪在她身边，不方便外出。”胡编乱造一个理由。
“那更好了，我们带她一起出去散散心。”
蜜月旅行，三个人？这么有才的建议大概也只有丁大律师能够想得出。
“欣岚不喜欢法国，她说法语听着别扭。”索性继续编下去吧。
“那去海南，如何？”
她又怎么会不记得，海南，对于她和他来说，算是故地重游了。那里的回忆，曾经被她一次次回放。那离开的几年，海南如影随形。记不清多少次站在加利福尼亚刺眼的阳光下，想着海南的风和日丽，心里空出的一个洞只能用眼泪来填满。
突然的沉默。
“就这么定了，海南。”他说。
要说服欣岚同行不是没有难度的。
“你们小夫妻蜜月旅行，我去凑什么热闹？”欣岚自然一口回绝。
“帮帮忙嘛。”语霖恳求。
“不去。”
“去嘛去嘛。”接着恳求。
“没得商量。”语气坚定。
“你算什么朋友嘛，你明明知道我跟他……如果只有我们俩，难免尴尬，我不想尴尬……更重要的是我不想破坏心情，我的新书赶着出版，需要有一份轻松的心情写稿。”
“大作家，你的理由倒是充分。这是多稀奇的事情，夫妻蜜月旅行还会尴尬，还要多带个电灯泡？卫小姐，你果然够特别！”
“你知道我的情况……”
“卫小姐你太高估我了，其实我没那么了解你目前的情况。”
最后一顿软磨硬泡，才算勉强搞定。
让语霖想撞墙的是，原本计划好的三人行变成了六人行。欣岚顺道还带上了她新交的男朋友，莫枫。除了莫枫，另外的两个人足以达到了画蛇添足的效果——姜雪和林浩。原来，毕业后，欣岚跟姜雪意外地成了朋友，而且是好朋友。更巧的是，林浩是欣岚的高中同学，林浩这次回国，就是欣岚接的风。
所以，机场的六人聚首，颇有些搞笑的味道。
欣岚热情洋溢地介绍着她带来的那三个人，不把语霖尴尬的表情当回事。
“你好，丁先生，又见面了。”林浩打招呼。
“默涵，好久不见。”姜雪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丁默涵一一点头致意。
“欸，林浩，你们认识？”欣岚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有过两面之缘。”丁默涵替他回答。
“好了，登机时间到了。”语霖催促道，想赶快结束话题。
看来，想要一份轻松的心情写稿，简直是天方夜谭。
三个小时不到，他们就踏上了三亚。
“酒店订好了没？环境怎么样？”刚走出接机口，欣岚就开始聒噪。
“海边别墅。”丁默涵说。
“哇，太棒了，默涵你办事我放心。”姜雪一口一个亲热。
语霖别过头，推着行李箱向前走。
“哎，你走那么快干吗，迫不及待啊？”欣岚赶紧跟上。
机场出口，已经有一辆宝马车在等候。
“雯沁。”丁默涵走上前去。
语霖睁大眼睛，吃惊不小。雯沁，她不陌生，当年也是法学院的风云学姐，来自海南的才女，曾经是丁默涵的同班同学，跟丁默涵的关系很铁。
“这位不是……卫语霖吗？”看到眼前这个丁默涵的“前女友”，雯沁也同样吃惊。
“学姐好。”语霖问好。
再看看，姜雪也在场，雯沁更是目瞪口呆。当年，丁默涵和姜雪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凭她跟丁默涵的关系，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咦，这是世界狂欢日到了吗，丁默涵、姜雪、卫语霖，这三个人居然能和平聚到一起？太匪夷所思了。雯沁带着滑稽的眼光审视着丁默涵。
“我们一共六个人，你的别墅住得下吧？”丁默涵假装没看出她的疑惑。
“废话，别说六个，就是再来十个也没问题。”雯沁看了看那辆宝马，略显抱歉，“就是这车，貌似载不了六个。”
“我坐公交车好了。”语霖率先发挥吃苦耐劳的本领。
“哎哟，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丁太太不是？”姜雪嘲讽道。
“姜小姐不知道吗，要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首先要从坐公交车开始。”语霖一个冷眼回过去。
“丁太太？”雯沁再一次目瞪口呆，这面部表情变化得跟唱戏似的，“丁大律师，你是不是有必要作下交代？”
“忘了介绍，不好意思。”丁默涵揽过语霖的肩，“这是我太太。”
“你结婚了？！天啊。”
语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欣岚和姜雪，你认识的，不用多介绍了，都是校友。”
“雯沁，好久不见！”欣岚自来熟，给雯沁一个热情的拥抱，“这是莫枫，我男朋友。那个帅哥叫林浩，留法高才生，我高中同学。”
“哇，我代表海南人民热烈欢迎各位才子佳人的到来!”雯沁感叹。
“就这么办吧，我跟语霖坐公交车。”
“默涵，我跟你们一起。”姜雪不识趣地举手，“我也要向丁太太好好学习，感受一下不一样的文化。”
雯沁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丁默涵，转过脸窃笑。
“那也算我一个吧。”林浩跟着举手。
“我是俗人，附庸风雅的事我不干，我喜欢坐宝马。”欣岚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那边，莫枫已经把行李搬进了后备箱。
“出发！”雯沁开着她的宝马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