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庆幸不遭洪流没顶,听小欠吩咐,一面扶老爹小心上坡,一面还频频回顾,跟小欠急道:“那位英雄还在水里,他——”
小欠促叱一声:“快上坡,要坍方了!这儿有我,你别回头。”
姑娘和老人只好艰苦上坡。那泥坡滑湿,要上得好一段,才有荆棘可作攀抓,两人就算要回顾,也无旁骛之力了。
这时,洪流上下,只剩下两人。
在水里的铁手。
还有在岸上的小欠。
铁手没有再叫。
他不再叫救命。
他因怕父女两人落于水中,所以刚才尽管已淹及其头,他仍屹立不动,双手高举;而今手上人去,急流卷涌,他的功力尽在一双手,马步上的造诣可远不如三师弟追命,是以终于无法强持,人一浮,步一空,手脚挣动几下,反而更拉远了与岸上突岩的距离,而且连鼻子也埋入水中。
还猛吞了几口水。
污水——他还分辨得出那刚烧过的水里夹杂的臭烧味道。他暗叫糟糕,心中气苦,但他没有呼喊。好不容易,他才凝下一口气,勉强在水流里把住步桩,但已
无法寸进,同时,浊水已淹及他的鼻端。
只剩下一双眼睛,还露于水面上。
然后他就望见他那位新交的朋友——大脾气的伙计:小欠。
他就在旋风中、雨中、那像鳄嘴一般突出的高岩上。
还有他膝上搁着的一口弯弯的古琴。
小欠也在俯视他。
铁手看到了自己的朋友,仿佛有点熟悉,又颇为陌生。
但他的心很平静。
他在水里笑了。
不开口的那种笑。至少,是那种免于让自己多吞一口水地微笑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死前最后看到的一个人,竟会是自己最新交的一个年轻朋友。
小欠没有笑。
他甚至还蹲了下来,用手托着下巴,望着他。
他的眼色很冷。
比水还冷。
脸色很白。
比东方那一点荒唐的晓色还苍白。
眉很剑、人很傲、唇闭得很紧。
他似乎并没有出手(包括救人或杀人)的意思。
他只是冷冷地、淡淡地、静静地蹲下来,平视着他,看着铁手仍露于水面的眼睛。
乐莫乐兮新相知。
他是铁手的新知陈心欠。
在风中、在雨中,在生死关头中,他看着他,像看一场毫不相关的戏。
难道这场交谊最终要演变成:悲莫悲兮生别离?
水,愈涨愈高,终于已淹盖过铁手的一对眼睛。
他终于已在水底立足不住。
人一浮,手足一挣,就沉得更快,吞了更多口水。
这时候的铁手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我快死了。——没想到,我到底仍淹死于水中。我死了,我那新交的好友,会不会用他的琴,为我弹上一曲,来悼念我呢?)
想到“古琴”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把古琴——但不是听到琴韵。
他正似遇溺的所有常人一样,手足挣动,且愈是挣扎,灌入耳鼻口的水就愈多,蓦见一物,便紧抓不放。
这就对了。
他的双手一拿住了那物(古琴),小欠一运劲,就把他自水中给扯上来了。
小欠终于还是出了手。
他并没有为铁手的死而弹一曲。
他只是伸出了他的琴:救了铁手的命。
哗啦一声,铁手脱离了水,像是一尾鲸色的大鱼。
小欠在突岩上,双手紧持琴尾运劲,要把铁手扯上岩来。
这是生死攸关之际。
却是差一步——只差一步,铁手就上岸了。暗算却在此时发生了!暗器来了!暗器发自对岸。山那边。丛林里。
十几种暗器,都快、都准、都狠、都要命、都打要害,而且都同时要谋二人之隙害两人的命。
出手的人,显然一直都在苦苦等待。
忍耐。
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忍到了这一刹那。
这是千载难逢之机:铁手未脱险,惊魂未定。
小欠在救人,无法分心。
经过充分忍耐和等待的出手,往往都能一击必杀,足以致命。
因为他们已准备充足,且已观准时机。
暗器混在雨中。
暗算一旦不中,接下来他们还有更狠更辣的追击。
小欠,铁手,自是非死不可!
除死无他!
出卖者,非常忠诚
人在世间,通常朋友能予你两种力量:一是上扬、升腾、奋发的。
一是堕落、沉沦、腐化的。
而今铁手正在下沉。
小欠则要把他拉拔起来。
他们却恰遇上了暗算:暗器。
遇上暗算的他们,是生还是死,是并存共活,还是同死共亡?
风狂。
雨暴。
洪流急。
风雨里的暗算。
生死之所寄。
沉浮的危机。
假如小欠放了手,就可以接得下这些暗器。
这些暗器虽然可怕,但还不至于是蜀中唐门的第一流好手所发出来的,小欠自度还接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