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话分两头,”巨无霸查天王虎虎烈烈地说,“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铁手怔了一怔。
大家都震了震。
坦白说,也有人因而精神大振。毕竟,这两人要是真打起来,的确是旗鼓相当的龙争虎斗。
对这些痴于习武的江湖人来说,那是一件就算短命几年也不惜一觑的事。
就别说这种心态乖异,事实上,也有不少人为那么一点点虚名,那样一个虚位,乃至只要跟那一个艳色天下重的女人睡上一宵,宁愿短命上十年八载,这种事在所多有,这种人满街都是!
“他得罪了我!他侮辱我!他瞧不起我!”“巨无霸查叫天”怒吼道,“我要跟他一战!”
大家都望向铁手。
也观察那少年。
却不知铁手会不会应战?
“少年查叫天”是怎么个想法?
陈风咳了一声,说:“刚才不是大家都约好了合作,一起对付孙青霞的么!现在怎么又……”
“是的,我们是合作,也要合作,”“少年查叫天”忽道,“不过话分两头,‘大叫天王’一旦发了火,我也不好收拾。我看,铁捕爷还是不妨应酬一下吧,何况,铁捕头说的话的确对‘大叫天王’也很不客气。”
他笑笑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决一死战倒不必,大家只是切磋切磋,较量较量而已。”
那个他口中的“大叫天王”立即转身应道:“是。”
他一低首,立即在头骨爆出“啪”的一响——看来,他已开始运聚内力了。
蓄势待发!
“少年查叫天”已经表态了。
这一战只怕难免。
现在就看铁手了。
看来,“少年查叫天”是要趁此再试一试铁手的武功、称一称他的斤两。
铁手却笑了:“你称他为‘大叫天王’?”
“少年查叫天”道:“他的块头是大了一些,所以这样称呼也无不妥。”
铁手道:“这么说来,你也可以称做‘小叫天王’了。”
少年道:“你若要这样叫,我也不介意。”
铁手道:“可是叫天王只有一个,到底是你还是他?”
背向少年道:“你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叫天王,那确是你们的不幸与损失。”
铁手笑道:“你看你们两位‘天王’中,似乎,你比他高级些——他顶多只像个‘老张飞’。”
那巨无霸嘶吼了一声,全身骨骼都登登作响,只听洪汉一声闷气,鼻端又溢出了瘀血。
大家都不明白。
也为之震怖。
看来,这“大叫天王”只要大吼一声,就能震碎人心。詹通通已骁勇善战、战志剧烈,但若要比起这“老张飞’
在战力上只怕还是豺狼比诸于怒狮一样。
到底差远了。
所以大伙儿更不明白。
一向敦厚的铁手,为何一再惹怒这个巨无霸!
“少年查叫天”也微微一愕,笑道:“铁兄,我看你今天要不打这场战,也决不可能了。”
铁手道:“凡有必要的战斗,我决不回避。”
此语一出,就是要接战了。
这是一场大战。
也是一场硬仗。
对铁手而言,这确也是一场没有把握的仗。
一场很不好打的仗。
他见过詹通通的战斗力,也见识过余乐乐的诡异攻击,对巴巴子和回家家的突袭也深有戒心,还有李财神的笑脸迎人,陈贵人的以柔制刚,马龙的深藏未露,……更且还有“少年查叫天”的莫测高深,这里几乎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可是他居然还一再地敢不留情面地挑衅惹怒了那个“巨无霸”!
他有必要这样做吗?
他应付得来么?
“只不过,”铁手好整以暇地说,“我们追敌救人要紧,要打,就速战速决。”
只听巨无霸又怒吼了一声。
“小叫天王”倒饶有兴味地道:“却不知怎么个速战决呢?一招定胜负?三招生死?还是……”
何孤单忽踏前一步,凑近铁手耳畔小声疾道:“铁捕头,您身上还有伤,决斗何以急在一时——”
铁手一笑道:“谢谢关心,我自有分晓。”
忽向“小叫天王”道:“好,就三招定输赢!只许攻,不许守。”
“小叫天王”笑了:“三招?没想到一向庄重练达的铁捕头也是急性儿!”
巨无霸咆哮得直跺着脚:“我宰了他!我宰了他!”
马龙迅速地接道:“既然三招已由铁爷定了,那么,这三招用的方式,武器则由我们来选两项。我看,就用拳为一,刀为二,余下一样,铁兄自选吧!”
他一下子已占了便宜。
他选的自然是巨无霸所擅长的。
铁手却毫无异议,反而笑说:“这不是问题。余下一项,也由你们来定吧——‘大叫天王’个头儿大,我与他对着撞也不失为一件赏心乐事!”
此语一说,众人皆觉得敢情铁手是疯了。
疯狂了。
“小叫天王”反而不笑了。
马龙也双眉深锁。
锁着个深深的疑问。
疑惑,乃至疑惧。
铁手到底是太狂,还是疯了?
疯和狂,本来就是极为近似的事。
自大的人以为自己很“狂”,其实只不过形同“疯”了而已;以为自己是不是“疯”样的人,说不定是行止上“狂”了一些而已。
六顶记
陈风眉心也竖起一道刀痕,直达天庭。
显然,他也不明白何以铁手不去避免这一战,甚至还主动去引发了这一战。
何孤单不禁搔搔后脑勺子,翻翻四白眼,咕哝道:“这时候打这一场,胜了只怕天王部属个个要翻面,输了焉还能保住命?”
老乌在他身旁,听了就说:“铁捕头一定有他的道理。”
何孤单问:“什么道理?”
老乌道:“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早不叫老乌了。”
何孤单狐疑地道:“那叫什么?”
老乌硬板板地道:“叫‘五大名捕’什么的了!”
何孤单倒没料到这个一直硬邦邦、干巴巴的人居然也会说那么风趣的话,只好说:“我只是担心。你不担心?”
老乌憨直地道:“我担心。”
何孤单有点意外:“哦?”
老乌本想不说,最后还是说了下去:“——铁手可以惹谁都好,但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叫天王’本身……不管是大的小的都一样!”
“大叫天王”走了三步。
他离铁手至少有十五步之远,却不知怎的,他只跨了三步,与铁手至多剩下三尺的距离。
他一跨了出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后退,直至不文山头让出了一个近三十尺左右的空地来。
他并没有叫大家退开。
场中的人不但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几乎都可晋身武林中一流高手之列。
但他一出场,未出手,已使人人退了开来,只剩下一人:铁手。
他面对他。
面对面。
像一座山,遇上了一座铁塔。
铁手看着他,像看一口箱子,一套盔甲,也是一棵树什么的……完全没有决战的神色,甚至备战的神情也欠奉,只说:“如果我赢了——”
“大叫天王”大叫了一声,像受了一次重击,当真是震得满山价响:“什么?你以为你会赢!!!”
铁手没理他。
尽管“大叫天王”一吼就震得山摇地动,但他还是把话说下去,而且“大叫天王”咆哮得再震耳欲聋,他平静的语音仍是可以清晰地传入各人耳中,包括正在怒嘶忿吼的“大叫天王”的耳朵里:“我是说假如。假如我赢了,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查叫天。”
“大叫天王”大叫道:“假若你输了呢?”
铁手的回答居然是:“悉听尊便。既然输了,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大叫天王”整张脸都挣红了,与他根根竖立的虬髯刚好形成映衬,他张开带着血腥味之血盆大口吼道:“假使你输了——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铁手微微笑着,尽管从“大叫天王”嘴里喷出来的气使他衣裤发丝全往后扯飞,但他居然还气定神闲地反问了这么一句:“你没事吧?这样吼下去,嗓子不破吗?难怪早已四音不全了。你的脸色这么坏,说不定这就是所谓患了花柳似的脸色吧?”
这一句,试问:火爆脾性如“大叫天王”者,又如何忍受得了?
到这地步,连洪汉也难免生起同样一种想法:铁手若不是以为就这样就可以把这“大叫天王”气疯了、气死了,就是他自己想死、想自杀!
忍耐总有个限度。
过了这个限度,就像气球一样,再灌气进去,它就会爆炸。
“大叫天王”已爆炸:他以攻击为爆。
以拳为炸。
他一拳“炸”向铁手。
三天前,“风林火山”马龙夜观天象,发现流羊蜚帘二星,竟与火曜发生激烈的碰撞。
当时他不明所以。
只知道应该会目睹灾难。
现在他顿悟了。
铁手有难!
两天前在黑夜里,洪汉还在荒山野岭逃亡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个好像是一只鬼的树。
抑或是好像一棵树的鬼?
总之,他一时吓得五魂散了四魄,也没搞清楚。一向跑惯江湖历遍风险的他,也忍不住怪叫了一声。
那树也怪叫了一声。
两人(还是一人一树?抑或是一人一鬼?甚至是两个都是鬼?)返身就逃:就似是山魈遇着僵尸。
那时,洪汉只以为自己撞邪了。
而今他这才领悟:撞邪的不是他——而是铁手!
七天前的一个夜半,苏眉突然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
可是她身边却没有人。
更没有出事的人。
自从那晚之后,天天晚上,这个时候,她都听到那一声哀号,这一声惨叫。
她一直以为那是孙青霞的惨叫。
现在她才明白:那可能不是孙青霞的。
而是铁手的!
以上三人,皆因“大叫天王”出拳击向铁手,因而击起了这样的念头(或是错觉)。
这种判断。——铁手,遇难了。只怕也死定了。
铁手怎么想?
这一拳不仅排山,而且倒海。不止倒海,更且排山——排山
倒海惊天动地石破乾坤天崩地裂地打了过来!
铁手怎么避?铁手没有避。他一拳。迎击。轰!!!!!两拳相击。实力比拼。
这世上不到生死关头,成败关键,是不必与人比拼实力的。
能免即免。
若拼实力,必有折损。纵赢,也是惨胜;若败,则是惨败。
可是现今二人已拼出实力。
结果如何?
结果不堪设想。
至少在铁手而言,可如是说。
他硬拼了一拳,把持不住,整个人飞了出去,一路跌、一路稳住、但立不住、只好一路跌、一路跌,他一路要站定、但站不定、又一路跌、跌到后头成了滚、他就一直滚、一股脑儿地滚、一直滚、一路滚、一路滚了下去……
直滚到加落梯山坡下。
他已摔得七脏八烂。
满身泥泞。
狼狈不堪。
可是他没有死。——好像也只是脏,没有伤。“大叫天王”巍然立于山头。他连一步都没有退过。一动也不动。一晃亦不晃。他不但是占了上风,而且还获得了全胜。不过,世上有些事,表面是一回事,内里又是一回事。是不是这么回事,有时只有自己心里知道。旁人只属猜估。不一定正确。
跟铁手拼了那一拳,“大叫天王”的心中,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哭。
“顶”得好辛苦。
那一拳,拼在手上,然而,一股内力逆冲而上,他只觉顶住了心、顶住了肺、顶住了肝、顶住了胃、更顶住了气。
也就是说,那一拳更令他顶心、顶肺、顶肝、顶胃、顶气——五处一顶,到头来,他也只有“顶硬上”:——硬顶了!
战端已开。不拼下去是不行的了。——除非是铁手死了。
可是(惜)铁手却没有死。他正一身破烂、满身泥泞地再从加落梯步上不文山之顶。仿佛还满身轻松。——脸上还居然带了点“顿悟了”的神情!到这地步,不打下去怎行!
好一把刀!
铁手上山。一步一步地上山。开始是他的头,出现于山线。然后是身子。最后是脚。但大家只看着他的手。他的人虽摔得“破破烂烂”,但一双手,依然秋毫无损。苍劲有力、海不枯石不烂的一双手。“大叫天王”开始退后。他不是走。而是一步跨到第一顶大轿子那儿去。那儿一直搁着三顶轿子:一枣红色:从木杠子到垂帘都是这个颜色。一黑。一白。
他往枣红轿子跨去:本距至少十六七尺,他却一举步便到了。
他用手在里边一掏。
掏出了一件事物:刀!
他那么铁塔矗立、古松屹峙的个子,手上拿的,居然是只有一尺一寸一分长的刀!
小刀!
短刀!——短小的刀!
可是,当这把刀拔出了鞘,情形便完全不同了。不一样了。刀仍是只一尺一寸一分长(短),但它本身发出的惨红色的刀光,足有二十七尺七寸七分长,渗渗然地浸了开来,映得他自己眉须皆赤,他的对手也脸目皆赭!
这一刀拔出来的时候,好像有只什么野兽在远方嗥了一声。
铁手不禁失声问道:“杀狗刀?!”
“大叫天王”扔鞘于地:“正是用来杀你!”
铁手不以为忤,只先赞赏道:“好一把刀!”
这一刹,铁手因为看到“杀狗刀”,从而忽然了解、体悟了孙青霞当日为一把“寒冰切雪剑”而上台比武的心情了。
也明白他为何在杀手涧之战时把敌人遗下的刀一一收为己用。
那不仅是利器,也是美的事物。对一个嗜武的人而言,看到一把如此利器,不免见猎心喜。或许,对美丽的女子,孙青霞也有这种对刀剑般的心情吧?
“大叫天王”见他神思恍惚,大叫一声,喝醒他似的吼道:“接我一刀!”
一刀当头劈落。
刀锐。
刀风长。
刀气极盛。
他要打败他。
可是他不想暗算他。胜之不武,他还不屑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