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铁手始终念念不忘,“那个麒叔的小姑娘呢?”
马龙答:“她也给押走了。”
这次何孤单也觉有异:“你是说——孙青霞在你们这……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大高手环伺下,仍以一人一剑,押走了龙捕头和小姑娘两个女子?!”
“不错,”马龙说的居然一点也没有赧然,“他用剑胁迫小姑娘背着龙舌兰在前走,龙捕头仍昏迷不醒……不知道谁对她下了重药。——你难道要我们不顾两位无辜女子的生死,一哄而上,格杀这个人魔?”
“可是……”何孤单急得直跺脚,“你们就让两个清白女子任由这淫贼押走了?”
马龙双手一摊道:“不然,我们又能如何?”
麻三斤涎着笑道:“这倒不止,马军师随后即授意耶耶渣、陈路路和菩萨和尚、一恼上人立即去追踪孙淫魔,而仇小街也紧跟其后,伺机下手杀贼救人。”
马龙则道:“只恨他们也不易追缉成功。我们之所以没立即救人得手,怀疑是暗里有老字号温家的人多番阻挠,布毒误事。”
那背向“少年查叫天”适此加了一句:“何况,马军师要跟苏眉、麻三斤留在这里,随我们大队会合,并向我报告详情。”
铁手也加了句:“况且,你们还要等我们来。”
少年道:“这等大缉捕行动,怎可少了名捕铁手?”
铁手道:“谢谢关照,也谢谢你们相候,只是,我们该当如何进行缉捕孙青霞的行动?”
少年道:“我们有特殊的联络方式,追踪孙青霞的人,自会与我们保持联系,由于此人不好对付,所以,我们要全力以赴。由于孙魔星的去路最少有二,所以,我们至少也得兵分二路,追击此厮!”铁手道:“兵分二路?”“对,”背向少年道,“据最近一次的报讯,孙青霞一伙人正自不文山一直翻上十八星山。他上得了十八星山,那么,大致就是分两条路,一是往山上跑,愈走愈荒芜,从一山树,进人大森林,再过灵壁,渡长气河,穿过一泥洞,遁人嵯峨山——一旦给他逃人嵯峨山,那里非我们的势力范围,而且,在那儿就算要找一支军队、或者用十万大军去找他,也没有用。”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那儿,谁也找不到谁。谁到了那儿,只怕连自己也找不着。”铁手当然听过那么一个地方。以及传说。一旦到了那儿,就是天涯,是海角,生死契阔,再也找不到,再也找不着了。
那是个终点。
也是个绝路。
虽然危机就是转机,绝境后有生路,但本来是看风景的,谁也不愿去走上绝路。
所以,铁手就问了下去:“你是说,假若他往高处,就是自不文山登上十八星山,经一山树、大森林、灵壁、长气河入一泥洞,然后遁入嵯峨山——他一定沿这条路线走?”
“一定会。”少年查叫天说,“因为除此以外,都是绝地。”
陈风对这一带的地形极熟,忧形于色:“这一路上山,都有奇险,路实在不好走,更难以追踪……”
詹通通登时不服:“我们这么一大班人还追不了那么一个淫贼!”
陈风冷笑道:“这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哪怕你请天王多派九千人,也不能把昨天的太阳追回来。”
马龙道:“那一路上虽然荒凉,但天王的势力无量弗界,仍是有人手接应的。”
陈风道:“哦?那可真难得。——该不会是‘铜锣坳’那一带的‘流氓军’吧?那可是一股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流寇强盗!”
马龙听了,厉目盯了陈风一眼。
连詹通通、巴巴子、回家家众人,都各形怒色。
铁手继续问下去:“那么,如果孙青霞不选择往上爬,而是往下走呢?”
“少年查叫天”道:“那么,就是往大都走。越走,就愈近闹市。”
马龙接道:“如果从不文山转入州府,上有两条路,一是从这儿往回走——但不可能,因为路已给我们在这儿截断了。另一条路则是从不文山转十一寡妇山,进入‘大深林’,然后转‘胃园’、‘肚院’、‘肝苑’、‘肠圃’,然后混入定定镇,再往西北走,即就直入州府,谁也拦他不住了。”
铁手正在心里暗自震佩:“这‘老张飞’一伙的人,对这么一个荒芜之地和邻近的繁华州郡之地形,都能了如指掌,功夫做足,难怪这个组织的人能在短短十数年间,声望飞腾,势力强大如此之甚、这般之速了!”
陈风却冷笑道:“如此看来,就算孙纵剑往下走,直驱闹市,只怕要渡‘阿牛溪’之际,也有天王的徒子徒孙‘出室子弟’来拦截他们了!”
这一下,连马龙也为之变色。
看来,这名“风尘公差”不但老经验,老世故,且对“叫天王”的党羽势力,也掌握得十分老到。
那“巨无霸查叫天”顿时鼻孔冒烟,正待发作,“少年查叫天”却悠悠自若道:“对,咱们总算有几分出外靠朋友的情面,到哪儿都有人愿意出力费心,但问题尚有:孙青霞会往哪一条路走——这才是正事,也是要害!”
铁手沉吟。
陈风皱起一脸的刀。
老乌乌着脸,像一个铁缩的浓缩了的骨瘦如柴的包拯包青天;何孤单脸上和眼里,都出现了一种茫然的神色,使得他的四白眼更混浊。
苏眉却说:“他一定是往荒山绝岭走!”
铁乎问:“何以见得?”
苏眉冷笑道:“他作恶多端,还敢回到人间来?”
铁手道:“若他自以为理亏,自知罪孽深重,他早都不必留在杀手涧了。”
苏眉忿得两颊绯红,煞是好看:“你说的也对。他那么不要脸,当然舍不了凡尘欲世,声色眷恋!——只不过,他这次却是胁持了两个美人儿走,他就算要遁世也可享受齐人之福了!”
铁手道:“你很恨他吧?”
苏眉一仰首:“有人杀了你娘,你会不恨?”
铁手冷静地道:“你的恨却不是——至少不只是那一种杀亲之恨。”
苏眉用一双丽目厉色盯着他:“那我是什么样的一种恨哪?你且说说看。”
铁手反问道:“我也听过江湖传闻,孙青霞一度和你爹爹相交莫逆,武林中引为美谈,怎么却闹得如此下场?”
苏眉的神色是悲大于愤,但语音却是愤大于悲地说:“他不是人。原本,他与爹爹、叔父相处颇为投契,并一齐联手抗辽杀敌。他后来得悉爹爹原名‘世尼’,叔父本名‘逸士’,但因慕东坡居士之为人风骨,才情侠气,故一改名为车破,一更名为冬皮,以纪念这位绝世人物,那淫魔也忙表示自己亦崇仰苏子为人,故曾自号‘弑’,以应合东坡居士苏轼之名。三人一见如故,敌忾同仇,却到头来,爹爹暴毙,还不知是不是他下的手!——但我是亲眼看到了割下的我娘的头颅!”
她说到这儿,眼圈儿红了,但她仍忍住悲,忍着泪,强忍不哭,但却忍不了愤怒:“这狗贼!——他离开我娘房里的时候,我娘还是光着身子的呢!他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这时候,无论谁都看得出来:苏眉说的是真话。
她也真是伤心。
真的痛恨。
而到这时际,不管谁都对孙青霞所为感到心悸!
铁手叹道:“令尊大人和苏二侠及孙青霞因慕东坡居士为人风骨,特意追思悼念之,但又不欲冲犯当期宰相蔡京,把苏学士列入‘奸人党’之忌,故只在名号上改为同‘车破’‘冬皮’‘’以纪念之。我原十分羡慕他们之间的情义,没料却发生这等憾事!我看你恨他,已恨得引火自焚了,——无论这仇有多大苦有多深,都不值得为恨一个人而伤害自己。你若是这样做,那仍是爱他,不是恨。”
苏眉的神色马上冷下来。
迅速冷下来——好像本是熔岩一下子遇上了寒冰一般的冷却!
她说:“我爱他?嘿!我现在心里只有冰,怀抱里只有雪!他死在我面前,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将之挫骨扬灰!”
她说的当然是气话。
也是保护自己的话。
这些谁都看得出。
谁都没有拆穿。
所以铁手还是先感叹:“我认识了许多男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何等恩爱,如许情浓。假如是兄弟结义,则同生共死,恩重如山;要是男女相悦,则山盟海誓,生生世世。可惜,不消岁月堪惊,年月消融,大家分了手,不久之后,因为别人谗言,因为风言风语,因为彼此疑虑,因为好事多磨,大家就互不信任了,甚至互相攻讦、彼此诽谤,用尽一切恶毒办法,花尽一切心力:把过往等等好处,种种恩爱,全一笔勾销、一语打杀,全变成了自己当年不长眼睛,故而蒙欺受骗;当日不曾慧眼识人,以致遇人不淑。本来羡慕他们的,听了为之心酸;本来对他们有期许的,闻之不觉惋惜。这么一对金童玉女、佳偶璧人,又或是这么一干义气相交、共可患难、同生共死的兄弟朋友,怎么一下子,就全成了陌路人了呢——甚至就连春风不相识的人也不如,而变成了非得啖其肉啃其骨的强仇恶敌,当日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歃血为盟、信誓旦旦,全去了哪儿呢?每次听到,都很怅然;每每闻之,难免感慨。”
他长叹了一声,浩然道:“我只是一时有点感受,这样说了,希望苏姑娘勿要见怪。你的血海深仇,我是明白的——我也一定会追究到底,不让凶徒逍遥法外!”
兵分三路
风和。
日丽。
加落梯前山头静。
苏眉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可知没哭声的女子,心底里却有多少泣意?
而今悲泣莫已的女子,却深藏了多少怨情?
可哭得出?
泪儿可洗得清?
大家都不忍心。
光是看着人悲,也是一种缺德的行为。
所以“少年查叫天”就找了也抓住了一个重点,直问铁手:“你的意思是你认为孙青霞死不认错,所以不会往销声匿迹的山上跑,反而会往苏州城里闯,因此我们应在十一寡妇山那条路上截他,而不该把兵力耗费在十八星山那一路?”
铁手黑白分明地点了头,却道:“可是,情形也可能正好相反。”
余乐乐插口笑道:“怎么正好相反?那岂不是不推测更好吗?”
铁手也不动气,且说:“孙青霞可能会想到我们会作这样的推断,故而反其道而行,甩脱我们,也极有可能。”
“少年查叫天”道:“说得有理。”
铁手道:“何况,你们有的是人。”
背向大伙儿的少年道:“此话怎说?”
铁手道:“咱们可以分散人手,兵分两路去追拿此人。
少年道:“以我们现时的兵力,就算分成两路,也一样足以克制孙青霞——”
马龙补充道:“可能还有温丝卷。”
他说的时候,却用眼睛看铁手。
铁手笑道:“军师意思该不是在说,也足以一起解决我铁某人吧?”
马龙道:“这也难说,反正,铁捕头的讲义气是出了名的,你跟八无先生和孙青霞,可是‘崩大碗三结义’,交情非浅哩!”
余乐乐接道:“纵剑魔君孙青霞,还有八无先生温丝卷,再加上个横掌神捕铁游夏,当真足以纵横天下,所向无敌,我们这干人,还当真未必招惹得起呢!”
铁手听了反而笑了:“在下遇着孙青霞,当然秉公行事,决不徇私,前面早已一再说明,用不着相烦诸君再以语言相激。倒不如省着时间,看看兵分两路,谁跟谁是一路的,而天王也不妨派遣得力助手,监视铁某一举一动便是。”
“少年查叫天”笑道:“你们几位捕头,一样可派人监视我们——我们也是涉案人啊,抱石寺苦耳大师、戒杀和尚的死不是依然未曾破案吗?”
铁手嘿嘿地笑了两声,马龙冷笑道:“这兵分两路,也正好可以互相监视,以证清白。”
忽听陈风更正道:“是兵分三路,不是两路。”
马龙自从发现陈风几乎已透彻地掌握他们这一伙人的动向之后,就密切地注视陈风,仿佛这满脸风刀霜刃的老公差,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丽女子一般,马龙的视线片刻也不舍得离他而去。
所以他抢先问:“三路?何解?”
陈风道:“一路到十八星山截击他,一路在十一寡妇山埋伏他;还有一路,由仇小街率领,不是早已从不文山这儿开始就追杀他了么?”
少年和铁手听了,都道:“对,确是三路。”然后两人各自都附加了一句:“只不过,得要看其他两路是怎么个分法?”“只不知,铁二捕头要怎样个分法?”
然后两人都静了下来,为将要合作的大截击,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场这么多的高手,只去抓一个人!
他们两股人本在朝是敌对派系,就算在江湖相见,也是敌非友,而今却要联手在一起,去对付一个共同的敌人!
都是孙青霞闯的惹的祸!
只听“少年查叫天”微微叹息了一声,很低,很轻。
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
这时,苏眉的饮泣已停,不再哭泣的她,只说了一句话:“请把我安排在最快和最直接杀了他的一队去——我别无所求。”
“少年查叫天”微微点头,沉思了一阵,道:“铁捕头,好不好由你来安排……”
铁手谦让道:“这儿的人手都是以天王马首是瞻,我来调度并不合适。”
背向少年微微佝偻背身一挺,似是待发号施令,忽听一人旱雷猝发地说:“慢着。我还要跟这人解决了这件事再说!”
说话的人当然是“巨无霸查叫天”。
他一直忍。
他一直等。
他忍着说这句话,等着做这件事、以及期待着打这一仗,已经很久很久了,已憋得他快爆炸了。
现在他就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