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了开来,四个穿着绿衣衫裙的女子小步快走地入了房。她们一致地朝着郢傲文走来,整齐地停足在帘幔隔花边,迅速地将隔花上的幔放落下来。瞬间,郢傲文的眼前已是一片淡金,华而不奢的金色,透过它,隐约依稀地能看到外面人影的交替窜动。蒙蒙地,几个人将长长的板运了进来,只听见那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屏风放好。
“他们在干嘛?”郢傲文捂着额上的疼痛,问着独孤翎,因为除了那个讨厌的赵政之外,独孤翎是到现在为止郢傲文见到的第二个人,自然地,对郢傲文来讲,也算是熟人了。在这个年代不属于这里的郢傲文没有任何资本反抗一统天下的秦始皇嬴政。
“不知道。”独孤翎低低地说着。
忽地,那淡金幔布被一个穿着怪异服装的人掀了开来。
“独孤大人,老奴是奉王旨意进来修御书房顶的。请独孤大人移步御书房外。”
原来他就是那个非男非女声音的主人,老奴?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公公?我上上下下地打量起这个公公,看这身形这样貌,应该是太监于木亮吧
“于公公,本官也奉旨在这里为这位姑娘诊病。”独孤说着郢傲文挑挑眉,居然猜对了,看来学历史真的有用啊
“独孤大人,请不要让老奴难做。”说着,那个被唤作于公公的太监朝我瞥了一眼。怪怪地,让郢傲文心里一麻。
短短的对话,稍稍的对视后,独孤翎起了身。
“你走啦?”
郢傲文有些诧异,为什么同样都是圣旨,一个御医要让一个太监?
独孤翎没有用言语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微微地点了下头。那一刻,郢傲文突然想起那本黑色日记本,不,准确地说是那张中国古代帝王年表,一个慌乱,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在白袍即将隐去的刹那,喊了一句:“独孤御医,能帮我把那个桌子前瓦砾堆里的黑色东西给我吗?”
“嗯。”他轻轻地应着,双眸微阖了一下,密密的长睫触碰着。这是我见过的男人中睫毛最长,最密的,而且很卷,同女孩子一般的卷翘。
仅仅一会儿,独孤翎便拿着日记本递到了我的手上。看着干净的日记本似乎已经被他擦去灰尘,我抬头正要谢他,却只看到那淡金幔布微微地晃动着——独孤翎已经离去。
接着的时光里,我的头,我的身体被疼痛继续折磨着;而我的耳,我的大脑被敲打声不停地虐待着。
可恶的嬴政,居然在我不能动的时候,装修房子,虽然,虽然他还有那么点良心,让人放了幔布和屏风。
“哼”了一声,郢傲文打开了那本黑色笔记本,取出那张年表。准备撕了,可指尖情不自禁的从上往下滑着,忽然间,纸上跃然着下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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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259年—前210年,五十岁驾崩。”
突然间,郢傲文的心狠狠地被撕扯了一下。明明就知道这些,一开始也没有这种反应的,现在这是这么回事,我咒骂他早死,咒骂他被灭。可如今,当我知道他要死,还是如此之早的就要死。当我知道在这个短短数排字后,就是秦二世胡亥。莫名的痛涌入心中,一种抽动的痛,一阵接着一阵。热热地,我感到了眼角出的水珠,冷冷地,我感到了颊边的冰冷。
屏风外,继续敲打着,捶子敲打着砖,屏风内,继续敲打着,几排字敲打着心。
良久良久,郢傲文只是拿着那张中国古代帝王年表,紧紧地捏着。
“我能改变历史么?我能改变么?可是我改了的话,后面是不是都改了?——”莫名其妙地想着种种不让他死的办法。
慢慢地,我居然入了迷糊的梦乡。
直到被一个声音喊醒——可以开始诊病了么?
“啊?呃——”我无措地将那张纸塞入了日记本。迅速收到锦被中。目光触及独孤翎的时候,我知道他看到了我这慌乱的举动,只是他,没有问而已。“可以,可以。”我失魂地说着。
“嗯,姑娘你的……”独孤翎问着。
“独孤御医,赵,嗯,王今年几岁?”郢傲文顿了顿,改了称呼。
“二十一。”独孤翎说话的声音很轻,也许,在咸阳宫是不该谈论王的年龄的缘故吧。
二十一岁?比自己大三岁,五十岁崩,那就是说他还有29年的命。心中一丝欣喜掠过,“29年,还有29年——”第一次我如神一般地知道认识的人何时死去,然而,这种似神先知的能力却并没有带来一丝的自豪,反倒是一种凉凉的抽痛。
“什么29年?”独孤翎听到了我的喃喃自语,也许他也看到了我面容的变化。
“啊?没,没什么?”我逃避着他的目光“你说,我还有救么?”
独孤翎上前到了我的床沿边,正要掀开被子诊治,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独孤大人。”
独孤翎半悬在被上的手收了回来。
“干嘛?”穿过独孤翎的身影,我看到一个绿色衣裙的女子,“你是谁?”
“奴婢是于公公吩咐留下,助独孤大人诊治的。”那个女子回着。
奴婢?不就是个宫女?助独孤大人诊治,说的轻巧,搞得自己是个护士一样。我看不是助,是监督才对。
“滚!莫名其妙!离我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了”郢傲文狠狠地督了她一眼并大声冷言了一句。最讨厌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了。果然,那个绿衣宫女微颤了一下,往后退了好多步。
“姑娘,刚才出去之前,我看到你那个黑色东西边上有个蓝色的暗器。”低声说着,独孤翎从衣袖中取出一样蓝色的东西。
“呃?哈哈哈,笑死我了,暗器——艾玛——痛死了——不行了——我要笑死了——”时才还是阴云密布的我,失声大笑起来。
“独孤——我不行了,笑死了——”连御医也省了,我直接喊起了他的姓,好不容易,才收了那个大概在古代人眼里很夸张的笑——独孤翎的脸上除了惊愕,已是重重的红晕。
“给我啦。”我伸手而去,接过他递来的“暗器”,捏在手上,“这个是多啦A梦彩笔。”
“什么多烂,什么梦?”他傻傻地看着我。
“哎,你不会懂的啦。那是个卡通角色,是只猫,就是只蓝色的猫,超级猫。一只来自未来世界的猫型机器人,用自己神奇的百宝袋和各种奇妙的道具帮助大雄解决各种困难。据统计,大雄在《哆啦A梦》正篇全集中一共被胖虎揍1173次,被老师骂320次,被妈妈骂927次,被狗咬123次,掉进水沟140次,但是大雄仍然每天很开心很乐观的生活着。因为他有哆啦A梦这个好朋友。喏,就是这只猫。”我指着笔上的机器猫,告诉着他。
他似懂非懂地闪了下长睫,喃喃着:“蓝色的猫?”
“独孤,这个是彩笔,属于硬笔。用途和你们用的毛笔差不多,不过方便很多呢。”此时,突然一个灵光闪现。
我伸手在锦被里摸了摸,很快便触到了已经微热的日记本。紧捏着,我将它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搁在身上,用水笔捣腾起来。
“Ok啦。”
转过日记本,我笔下一个可爱的阿狸已经勾勒完全。独孤翎俊逸的眼眸错愕地映着纸上那个小狐狸。
“嘿嘿——我画的阿狸像不像阿”本想脱开日记本捂嘴笑的,可是一想到本子里还有那张帝王年表,我只能颤颤地捏着。
“你画的画……”
“我指给你看,哪里疼,怎么疼,哪里不疼,你不就可以知道怎么医治我了么?”我就知道那个该死的于公公肯定是听了赵政的话,认为我是被他宠幸过的人,所以就不让独孤翎靠近我。
接着,我们就开始了纸上谈“病”,我一句,独孤翎一句,我再指指,他再答答。好一会儿后,他便不似开始时那么紧张。
“呵呵呵……”他笑着,迷人的唇边露着浅浅的酒靥。虽然略带着小小的涩,但却很阳光。“你,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的。”
“真的啊!!!太好喽,我就知道老中医最强了!”惊喜的我,总是会口不择言,连老中医都出来了。
“我,很老么?”
“没,没……”其实,我也没有说错,毕竟他是和我隔了一千五百年的人,不老才怪呢,不过此刻,他真的是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御医。
正说笑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没有来及反应,就听见,门咚地被推了开来。隔着浅金幔布,郢傲文往外看了看,穿着黑色红纹龙袍的赵政独自进了门,砰地一声巨响,门被猛地关了上去,准确地说是被他甩了上去,接着,他便消失在屏风的后面。
那个被我赶到一旁的绿衣女子迅速跪在了地上:“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独孤,这东西给你,等我好了再问你要,千万别打开。”从赵政推门进来的那一刻,我已慌乱地将手中的日记本合上,塞向独孤翎。
他愣愣地看着我,没有去接。
“求求你,不然我会死的。求求你——独孤——”
我又往他手中塞了一下,他漠然地看着我,指微微地弹动了一下。
“皇上万岁万万岁”——独孤翎单膝跪在地上向着穿过浅金幔布的宇文邕行礼。怀中,独孤翎已经揣入了关乎我性命的黑色日记本。
他,没有让独孤翎起身,只是兀自地像个幽灵一样,迈步到了我的身边。
“我正要找你呢,你刚才去哪了,还有干嘛到处说我被你……啊……”
话正说到一半,我的两颊被他紧紧地捏在手里。“唔——”一阵淡淡的檀香入了我的鼻,没有一丝温存的感觉,只是痛。
该死的男人,怪不得早死,郢傲文皱着眉头用那双纤弱的小手,拼命地去推他,然而却无一点作用。他微侧了一下手腕,将我的脸转向他。
淡褐冷眸,透着我被他捏着的脸颊。
——更丑了。
莫名其妙地,他扔了句话出来,随即,便撤下了掐着我脸的手。
终于,我又可以宣泄了。
“你你你——13岁称帝很牛逼么——不是我自恋昂,在21世纪我怎么也算是倾国倾城吧——你眼睛怎么长得——你—变—态—阿—”
如连环炮一般,我朝着那个脸慢慢黑下的男人骂着,怨妇般地骂着。只是,那一刻,御书房内除了我一个人的谩骂声外,居然没有一丝声音,连鼻息声都几乎捕捉不到。
可怕的静,尖声的骂,似乎成了一种不和谐。
渐渐地,我停了。
一刻的寂静。
一句冷冷的话——独孤翎,出去!
出去?他想弄死我,还是弄死独孤翎啊?也许是,是弄死我。本能地,我抽了抽被子,捂起了嘴。
“是。”独孤翎起了身,低颌斜睨着我,复而抬头对着赵政低言道:“王,她——”
“出去!!!通通给朕出去!!!”他的声,很响,慑着御书房内每个人的心。绿衣宫女慌乱地提着罗裙出了浅金幔布隔起的软帘。幔未落定,独孤翎微微地犹豫着,捏了捏幔布,也退了出去。
床上,只有我。
床边,只有他。
捏着被沿的指尖,往着薄薄的棉絮中嵌着,望着他寒光满目的样子,我想,也许,这一次,他真得要杀我。
颤颤地,我闭着双眸,紧紧地,我抿着双唇,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可怕的结果。
然而,然而,一切都未发生。
我的耳畔只有他的一句话——不许再叫!
我的身旁只有他离去前的一阵轻风。
御书房内,再一次恢复了平静。郢傲文侧过脸,看着依旧晃动的幔布,心里起了份担心——他会不会杀了独孤翎?隔着两道屏障,我没有听到门响的声音,当然,我也没有听到任何其它的声音。
那一边,独孤翎到底怎么样了?从他接过我塞给他的日记本起,我就已经将他当做我在这个朝代,这个世界,唯一信赖的人。如果,他因为我而出了事情,那我的心又将何以平复,紧紧地,我盯着浅金幔布。
忽然,一个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划空而响,越过屏障冲入我的双耳,紧接着一声令人发怵的尖叫声——啊——,撕扯着我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