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未眠的秦威身心疲惫,见东方开始泛白,索性打开门坐在了院子中,希望清晨的凉风能让自己冷静一些。
说实话,一开始陈红衣嚷嚷着要为他偷医书时,他心中是暗喜的,可现在,这本医书至少牵扯了两条人命,他不敢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会杀了自己的姐姐与二叔。“不,不会是红衣的,也许她只是接触过盒子而已。”他拼命想让自己相信这个结论,却怎么都抹不去心中的不安。
“吱呀”一声,不远处的开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闪进了屋子。“那是罗姑娘的房间,不会有贼吧?”他急忙过去敲门,“罗姑娘,罗姑娘?你没事吧?”
房间中,罗忆榴应了一声“没事”,但隔了就很也不见她开门。秦威怕她被挟持,复又敲起了门,“罗姑娘,需不需要我叫个丫鬟进来?”
“我没事!”罗忆榴一下子拉开了房门,“没想到林二公子起这么早,还是你闲着无事睡不着?”
秦威一片好心,没料到她语气这么冲。他不解地望了一眼房内,没看到黑衣人的踪迹,却见她的床铺动都没动过。
循着秦威的目光,罗忆榴也看到了自己的被子依然整整齐齐地。她一把拉住秦威的轮椅,把他推进了屋子,顺手关上了门。“林大哥,今天的事请你就当什么都没见到。”
“罗姑娘,你亲眼看到的,医书已经烧了……”
“你怎么知道?”说完这句,罗忆榴自己笑了起来,“看我问的蠢问题,这山庄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医书!”
“就像太夫人说的,陈家以后再也没有……”
“你相信她的话?”罗忆榴的笑容中多了几分鄙视,“你知道那是什么医书吗?你以为陈家真的舍得烧了吗?”
“你的意思……”
罗忆榴索性大大方方地拿出了被她藏在桌子底下的夜行衣,慢条斯理地放入了衣柜,还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下。“没错,我是去找医书了,就算我偷了又如何,这医书本就不是陈家的!”
之前太夫人自己也说过,医书是她的嫁妆,不过据秦威所知,古代流行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他对罗忆榴的话有些不解。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罗忆榴冷笑一声,解释道:“没错,医书是太夫人的嫁妆,可别人不知道的是,根本是陈家的太老爷趁火打劫,在吴家危难的时候逼得太夫人带着医书及幼弟嫁入陈家!外面早就谣传,当年是陈太老爷在背后捅了吴家一刀,所以你以为吴老爷是心甘情愿为陈家办事的吗?他心里指不定多希望陈家断子绝孙!”
秦威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罗忆榴恨恨地一掌击在了桌上,“哼,吴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他们使了什么奸计,我太爷爷又怎么会把医书送给他家。这医书本来就是我家的,如果不是他们心虚,怎么会由着我住在山庄不敢吭气!”
“罗姑娘,以前的事,谁也讲不清对错……”
“对错?世上根本没有谁对谁错,胜者永远是对的!”罗忆榴再次冷笑,“陈家有今日,就因为陈太老爷的手段,他对不起的何止吴家。”
她这话不禁让秦威想到了张管家,一个会悬丝诊脉的下人,还有张管家的姐姐,陈家二夫人。“难道张管家他们……”
“张家是书香世家,世代受人尊敬,张家的独子居然成了陈家的管家,而且终身未娶,你觉得为了什么?还有徐氏,陈家的大少奶奶,你知道为什么陈老爷临死都要留下遗书,让儿子补偿徐家,就因为是他的老子,陈家的太老爷逼得徐氏的父母悬梁自尽,目的居然只是为了一张药方!”
罗忆榴的言之灼灼,秦威不知道自己应该信她几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希望陈家家破人亡的何止一人,只是那些“仇人”现在也成了陈家人,他们还想报仇吗?
关于医书,罗忆榴告诉他,陈老太爷凭借着这本医书获得了朝廷的重用。因为医书上记载的都是大夫们闻所未闻,却屡见奇效的疗法。因为医书的奇特,罗忆榴断定,任何学医之人,都不会忍心把它付之一炬。太夫人之所以趁机演这场戏,是希望不再有人觊觎医书。
因为烧书之前,秦威及众人都只看到了医书的封面,所以听罗忆榴这么一说,他也不确定被烧的是不是真书。不过以他看到的匣子上的封蜡来看,吴老爷肯定没有擅自打开过匣子。但这匣子是在陈仲瑞死后多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交到吴老爷手中的。如果陈仲瑞打开匣子,用里面记载的方法治好了他的腿,那么在他打开匣子之后,到医书交到吴老爷手中之前,这段时间内匣子是没有被密封起来的。是否有人在这期间看过医书,或者抄录过,就不得而知了。
本来他以为诅咒的事只是陈家人为了争夺当家之位的内部斗争,可如果罗忆榴所说是真的,那么凶手可能是复仇,也可能是为了医书本身。一下子多了两种动机,秦威的脑子愈加糊涂了。
就医书的事,秦威本来想问得再清楚一些的,可惜罗忆榴并没见过医书,甚至她的父亲,祖父也没有见过。她混迹在陈家,一开始只是为了求陈仲瑞救治她瘫痪在床的弟弟。在遭遇了无数次的拒绝后,她才起了偷书之心。
随着东方泛红,秦威没在罗忆榴的房间逗留,承诺不将她的事告诉任何人之后他便回了房间。不一会,林天浩就来找他了,通知他下午就会借着去镇上采买之名,带着他下山,入夜之后去陈家的坟地。
此时秦威的脑子很乱,他忽然觉得,陈家的水不止很浑,而且深不见底。要想把事情理出头绪,他唯一的希望就在晚上的验尸了,可万一验不出什么结果,他要如何往下追查?
想着红衣留在木匣子上的指纹,秦威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上午,刚吃过午饭,伤势未愈的陈雨泽跌跌撞撞进了客居,见到秦威,来不及关门就大喊,“快,捕快来了。”
秦威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口,他可没忘了官府的通缉令上还有自己的“大头照”。
见他的慌张,林天浩瞪了他一眼,按下他的手,轻轻摇头,转而对陈雨泽说:“陈师兄,官府的人来了,与我们何干,也许他们是查天盟帮的事,又或者……”
“你们不用瞒我了,我早就知道了!”他急得满脸是汗,“你们快走吧,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这里是我为你们逃跑准备的银两。”他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包裹塞给林天浩,“我怕银子不够,所以拿了一些我娘的首饰……”
“陈师兄,你这是何意?我和二哥又没做过什么,何必怕官府的人。”
“他根本不是你二哥!”陈雨泽焦急地大叫,“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林天浩的脸也白了,眯着眼睛质问:“你怎么知道的?”
陈雨泽没有再说什么,他从身上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这是绿袖师姐给我的,我前两天才看到!”
早已心慌慌的秦威急忙拿过信纸。虽然他还不太熟悉繁体字,但还是很快看明白了,这根本就是一封遗书,陈绿袖早已知道有人要杀他,所以才会用那句:“泽弟,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就表示姐姐已不在人世了。”为开头。
后面的内容除了要陈雨泽将来帮她照顾徐氏以外,主要阐述了陈仲瑞救治秦威的经过。信上说,秦威本是忠良之后,因为被奸人陷害,所以才成了通缉犯。陈仲瑞从一开始便想救治秦威的腿,奈何他害怕连累了山庄,所以打算假意送他们下山,再偷偷藏在山庄中,计划悄悄治好了他的伤,然后送他们离开。
在信末,绿袖说,她并不相信诅咒,但如果她和陈仲瑞都死了,无论死因是何,陈雨泽都不应该因此迁怒他人,特别是秦威与林天浩。作为山庄仅剩的唯一男丁,他应该好好学医,时时小心身边的其他人,把救助他人作为山庄的宗旨,千万不能涉入不必要飞纷争中。
看得出,绿袖写信时充满了对堂弟的关爱,以及对山庄未来的忧心。不过秦威不解,既然她已经知道自己有危险,为什么不多加小心,或者找人商量。
林天浩与秦威同样不解,她拿过信纸,反复看了几遍,紧紧皱起眉,“这确实是师姐的笔迹,也是她平日说话的语气。”
“你们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陈雨泽夺过信纸,小心翼翼地塞回怀中,“你们快走吧!上次累得你们吵架是我不对,如果我早些看到绿袖姐姐的信,就绝不会为难你们……”
“陈师兄,你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这封信的?”
“天浩,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快走,在捕快到达前离开山庄再说……”
“不行,不能走!”林天浩断然拒绝秦威的要求,“我们走了,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林天佑就是秦威,这样不但林家的亲戚,山庄的人会被牵累,以后我们一辈子都会被通缉,到时谈何追查真相?”
“真相?真相比命还重要吗?”秦威无法了解林天浩的想法,对他来说,没有命,哪来的真相?
可在林天浩看来,一旦“林天佑”这个身份被曝光,他们就是阳光下的老鼠,早晚被朝廷一刀“咔嚓”了。所以还不如现在博一下,一旦成功了,就等于“林天佑”被承认了,以后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去京城。当然这前提是,他们必须去官衙搞一张新的身份碟牌,用官方文件证明“林天佑”只是和秦威长得相像而已。
这些都是后话,是林天浩思量了很久才想到的险中求胜的方法。不过现在首要做的便是堂堂正正渡过这次的危机。
“林天浩,你想看着我们一起死,想看着山庄被冠上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吗?”一向信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秦威此时恨不得劈开林天浩的脑子,看看他的脑部构造是不是异于常人。可惜,他只是一个瘸子,他的轮椅被林天浩的脚卡着,他根本半分都动不得。
林天浩仿佛没看到秦威的暴怒,她拿起折扇,挌在轮椅的轮子见,迫使秦威动弹不得,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屋外有无其他人,站在陈雨泽面前,认真地说:“把师姐的信给我。”见他迟疑,她索性自己动手从他怀中掏了出来,打上火石,点燃了信纸。
“那是姐姐给我的!”
“如果落在旁人手中,这就是证据!”林天浩冷着脸解释,见纸张燃成了灰烬,细细把它们捏碎,溶在杯子中,然后倒在了花盆里。
“陈师兄,你听着,现在就回自己的房间去。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她指了指秦威,“他是我二哥,山庄的人以前从未见过他,记住,你从不知道谁是秦威!”
第一次见到林天浩近乎冷酷的冷静,陈雨泽不知如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在三人十几秒的沉默中,林天浩的大脑已经不知转了几个弯。想着陈雨泽平日的憨直,她咬咬牙,转身走向秦威,附在他耳边厉声说:“就算你能走出这房间,也无法离开山庄。记住,你是林天佑,如果官差盘问的时候你露出什么破绽,为了不连累山庄,我会一刀杀了你再自杀!”在秦威不可思议地眼神中她又补上了一句:“我一向说到做到!”
这话让秦威诧异得说不出一个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他甚至怀疑林天浩才是穿越来的,而且前世很可能是国际恐怖组织中的一员。
此时的林天浩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情绪,“至于陈师兄……”她又走到陈雨泽面前,在他措手不及中拿起茶几上的茶壶,重重往他的伤口撞去。
陈雨泽比林天浩高大强壮许多,又有些武功底子,若是在他有防备的情况下,林天浩是伤不了他的。可惜陈雨泽之前的伤势颇重,加上整个人处在震惊中,被林天浩用尽全力一撞,一口鲜血马上吐了出来。
“来人那,快来人,陈师兄跌倒了。”她一边喊,一边把手中的茶壶,连同茶几的杯子全部掸落在地上,艰难地扶着陈雨泽靠向茶几,复又对门外喊了一声:“陈师兄跌倒撞上了茶几,快拿担架过来!”
门外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林天浩贴着陈雨泽的耳朵愧疚地说:“对不起陈师兄,只有你说不出话了,才能保证你不会说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