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大肠的墙壁里,居然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她第一感觉那一男一女就是自己和晋大爷,结果他说,那个女人的声音很熟,大概是很成熟的意思。风柳绵再怎么着都嫩着,装不出老。她思来想去这事儿邪乎,想原路退出,可晋冉不同意,说都走到这里了,再退勉强,而且还不一定出得去。他也不多说,前脚一走,以为她后脚只能乖乖跟上,胳膊拧不过大腿。结果这次她还犯了犟,硬是不肯跟上。
晋冉一时失了主意,幽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她只能苦大仇深地倚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风柳绵幽怨地指指他刚才侧耳的洞壁,“喂,这青铜壁上也有皇极文,而且还有浮雕。先看看再说吧。”
少年瞟瞟天花板,十足十的不乐意,风柳绵只好把他逮了。其实她不过是权宜之计,根本没怎么上心,眼睛空落落地盯着洞壁,小心肝却在疯狂地往外出黑水,就想着怎么拦着晋冉。晋冉一看躲不过,只好把眼光定在洞壁上。谁知这一瞧,他却看上瘾了。
问他在看什么,他就说有很多蔷薇。她定睛一看,果真除了皇极文之外,几乎满满都是蔷薇。他又说这蔷薇很古怪,好像是新品种,因为下头衬着的叶子形状他没见过。两个人抵着头看了半晌,风柳绵突然一拍大腿,“诶呀妈呀,哪里是叶子,这是眼睛!你看你看,蔷薇花刚刚是在瞳仁的位置上,这美瞳美的。”
晋冉微微哑然。的确,他一直想着这是自上往下看的蔷薇花,自然把修长的眼廓想成是衬花的绿叶。
在古旧的甬道上,青铜雕就的花纹早已从赤金退成了铜绿,点点锈斑。万年连枝灯的光衬着满墙的蔷薇之眼,说不出的诡异。这时,柳绵突然咦了一声,“蔷薇……蔷薇是哪家的象征?”她推测蔷薇是一种符号或者一种象征,因为正常的蔷薇花不可能画在眼睛里头。这太超现实,青铜时代不玩那一套。
晋冉摇摇头,据他所知,中原大大小小的贵族,并没有哪一支是以蔷薇为号。她却还是不信,捧着脑袋思来想去,“会不会不是中原?”
他皱眉思虑了良久,还是摇了摇头。要说北蛮七部,他闭着眼都能说出各家旗纛,这是中原武士最基本的素养,何况是个中高手。但风柳绵就是不肯撒手,站在那里很用力地想想想,“我一定看到过,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她捧着头,眼里突然空茫起来。
晋冉在一边发了会儿呆,待把眼光落在风柳绵身上时,讶异地微微张口。在他眼前,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迅速褪去了血色,一张脸白得跟纸没什么两样,口中喃喃着,眼里的碧绿浓酽得仿佛能沁出水来。他下意识地扶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却丝毫没有用,她的瞳子慢慢散开去,嘴唇颤抖。他没有碰到过这种事情,只能大声地喊叫她的名字,回音在悠远的甬道里传出老远,兜兜转转。
如此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身子瘫软在他怀里,悠悠吐出两个字,“鬼方。”
晋冉一愣,狠狠把她抄起来戳在一旁,“怎么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风柳绵苍白着脸盯着他,然后很谄媚地笑起来。她本来就很白,挺舒服得那种玉质的洁白,可是晋冉此时看着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不过至少会献媚,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她捏了捏衣角,笑得贱贱,“这个怎么说呢,是一种能力吧,在脑子里快速找出要找的东西,我们百里家的人都会,叫冥想。如果是个中高手,失忆了都无所谓,床上躺个个把月,想想就能想起来。这种能力生来就有的,不过后天也要练,我懒,已经差不多一整年没练了,现在又肚子疼,谁知道用起来那么不顺手……”
“眼都翻白了。”她不以为意地摸摸鼻子,又转过身去,“诶呀,那岂不是很难看?你能不能当做没有看到啊?不过,我想起来了,这个是鬼方,这是鬼方的符号。”
晋冉难得“哦”了一句,“北蛮的神祇?”
“看来是老祖宗犯抽,”她轻松地拍拍手,“我们中原的神呢,鬼知道叫什么,反正只有钦天监的老头子报的出来。北蛮的神呢,是长生天的王族,名号‘鬼方’,我们中原都把鬼方当做魔鬼看待。据说北蛮七部都是由鬼方一族分化而来,鬼方的标记就是金蔷薇之眼。现在就解释得通了:咱老祖宗把皇极文戳这儿,用来镇鬼方——我呸,啥玩意儿啊,这样镇着就成了?北蛮七部还不是年年南下打秋风,我们风家不知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还害的小爷我开冥想。”
一旁的晋冉握了握拳。中原武士毕生的理想就是打北蛮,但他也觉得这样子表现敌视,实在是扯淡,不如真刀真枪爽快,索性去看别的浮雕。结果左看右看不像是人,也没有壮丽的打打杀杀,只有无数龙腾云驾雾地围在外围,很不浪漫的现实主义者看了硬是没有兴趣,打算跑路。
浪漫的理想主义者风柳绵也觉得,这玩意儿就是神话传说《山海经》的青铜壁版,也没有什么大兴趣,只好跟着他跑路。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后来两个人走在猪大肠里都没有出声,动不动就拿余光去瞟洞壁上的蔷薇之眼。眼的雕工很精细,各式各样的神态,朦胧的盛怒的放空的,蔷薇瞳仁亦是有开有含。在这么多目光肆意地关注下,风柳绵想讲个冷笑话都没有胆子了。幸好有万年连枝灯打气,否则真的会给自己的胡思乱想吓死。
在猪大肠里拐了多少个弯,她已经数不清。倾斜的甬道里行路不比平常,整个人的肌肉都是绷紧的,很耗费体力。脚尖最要不得,痛到后来都麻木了,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她知道晋冉走在前面,肯定还要疲累,但一路行来神经紧绷,走着走着脑子就不太清楚,睡意渐浓。她思忖着,转过下个弯道就与晋冉商量休息的事情,下意识地冲得有些急,竟在转弯的时候快过他半个身子。
蓦然,她发现这个转弯处的青铜洞壁是暗的,等她意识过来,这表示下头已经没有万年连枝灯的时候,早已来不及,脚下一轻。
晋冉眼疾手快,一瞬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则用力地将煌仪插入底下的青石砖中。她闷哼了一声,身子猛地下坠然后猛地一顿,手臂差点脱臼,在半空中毫无着落地摇摇晃晃:“怎么又是……又是我……我倒霉……”
抬头,晋冉的脸正对着她,都是阴影看不出神色,背后则是火光大盛,颇有几份红光普照宝相庄严的范儿,她看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不过,片刻之后她就很想哭了:他额边有一滴汗,“啪嗒”一声落在了她的手上。
这样的角度,想来支持自己已是不易,还要拖一个人,连他都是勉力罢了。把她拖上去,痴人说梦。
一身的冷汗强迫她低头,晋冉轻喘,“下面……嗯……高不高?”
传说中猥琐的停顿来了,她却无心,只有冷心的份,“黑、黑咕隆咚的……看不、看不出来……你千万别松手……”
晋冉又是闷哼,终于埋怨:“你手湿……”
风柳绵正想告他诽谤,背后突然涌上一阵寒意。现下她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眼前唯有那个倾斜到底的甬道和晋冉的脸,周围则是一片黑黢黢的虚空,要说她有什么能耐知晓背后有什么东西,她做不到。但和家里人住久了,总会沾染上些“野兽般”的什么什么,现下就是这种“野兽般”的什么什么在告诉她危险邻近。
振翅声。
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