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底下的黑水之上突然漂浮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刚开始时她还不太确定,觉得是自己眼冒金星,但是随着火光的逐渐增多,乃至连成一条火龙,她终于吁了口气。那祖奶奶怕火,在渐次缩小的黑水中,它甚至连捣腾都慢了下来,那种颠上颠下的晕眩感也随之转轻。风柳绵低头,近乎贪婪地盯着火点,不知为何,那些火点居然漂浮在黑水之上,红彤彤的,仿佛青衣江上的飘灯:“要你吃人要你吃人,变沼气了吧!”
她神气活现地顶了句,大叹前途一片光明,把一旁的晋小哥忘得一干二净。他此刻正灵活地用攀着垂条,躲过祖奶奶的封锁与攻势,口中咬着焚心。如果忽略他肩膀上的碎布条以及其后骇人的伤口,前途的确一片光明。
底下火光更胜,晋冉抛手一个纵身,终于如愿以偿地单膝点地,停在网结之上,焚心则又是毫不留情地被当做了登山镐。不单做了登山镐,还很恶劣很灵巧地死命比划,把祖奶奶揣在胳膊底下的网结袋子生生给割裂了些许。晋冉看藤条已有松动,两手一探狠狠把裂口扯大,探上了煌仪的柄。
风柳绵这时想起:自己只是个拖油瓶,眼光一掠忙着寻正主。看到他已安然得器,她“得儿隆冬强”都差点爆出来,浑身都舒坦了。晋冉加上煌仪,那就是冷兵器时代的战斗机,当然,她爹是核武器,可惜佛太大请不动。
还没高兴完,祖奶奶藤条一甩,她整个儿都从两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这次可是用甩的,她直接像断线的风筝似地被掉了出去,先在洞壁里狠命地一磕,然后再是重重地坠在了干土之上。
视线刹那模糊。
最后的场景,是晋冉猛力拉扯着煌仪,丝毫未察觉自那网结中探出一柄沾染血锈的剑,狠狠刺进了他的左臂之中……
风柳绵不知在干土上睡了多久。
她醒来之时,几步之外的黑水池里飘满了火光,巨大的藤条已经不见影踪。池水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去偶尔有干瘪的巨大花朵“扑通”一声,扣在水池中然后淹没,激起洞窟里阵阵回音。隔池而望,洞壁上的巨大花朵已尽数枯死、凋敝。
她下意识地一摸后脑,入手黏腻微温,恐怕是血。不禁苦笑,眼前又是一阵一阵地发晕。
又躺了一会儿,她慢慢试着转了转脑袋。不远处,晋冉半个身子挂在池缘,看来也是晕过去了。从她的角度看,只看到他半张脸埋在手中,被火光映得有些发亮。她盯了他半日,突然心中一寒——他身边的火点似乎格外多。
她晓得火似乎不能说多还是少,只能说旺与不旺,但是确实,那些火点都是依附在黑水表面,根本没有窜出火苗的意思,让她想起了误洒在水里的炒米粉。而这些炒米粉,在晋冉周围额外多。
这不给烧死了?
她情知那火恐怕有古怪,晃了晃脑袋就跌跌撞撞地爬过去,把他翻了个面,然后搀着他的腋下把他捞起来。她看着晋冉慢慢浮出水面,心里突然有些发毛:如果被拖出来的家伙,其实已经没有了腿那怎么办……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晋冉四肢健全,如果将大大小小的伤口、血迹斑斑的行头以及昏迷不醒的的状态忽略不计的话,应该比祖藤奶奶还健壮。
风柳绵那个小斜跨还挂在身上,翻出来一看,那小野猫在里头瑟瑟发抖,看到她就委屈地喵喵直叫,圆圆的瞳仁里就差没沁出眼泪。风柳绵自己也喵喵叫了几声,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给它喂了点水喝,然后用半皮囊干净的水帮他拭去血迹,用绷带与纱布粗粗处理了一下。在晕过去之前,她明明看到一把铁剑刺穿了他的左臂,但此时一查看,除了一条还有些狰狞的伤口,大嘴一样外翻着,要说穿骨而过还真有点勉强。心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差了?
不过她也明白,这时候可由不得她做好奇宝宝,晋冉就是活着回去的筹码,他少伤一分是一分,少流点血就是赚。能好端端的最好,她最希望那是她看差,毕竟,那祖奶奶藤会使铁剑她不太敢相信。
帮他包扎好大大小小的伤口,她最后探出身去,检查他的右臂。他仰面躺在黑水池缘,只有右手还浸没在水中,她怕再横生枝节,索性把他的右臂也拢了拢,拉离了水面。谁想,一点点的火点竟跟随上了岸。她唬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娘的那哪里是火,明明是血!
她忘了呼吸,呆愣了半晌,才大着胆子凑近一看。的确是晋冉伤口上的血,蜿蜒进了水里。
血在燃。
她头皮发诈,大着胆子把晋冉的右手再次推进水池中,火光益胜。似乎还听见了“噗”的一声,仿佛剪了灯芯的蜡烛。她张着口却叫不出声音来,倒退一步,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脑袋里瞬间滑过影像:月光,凄惨阴暗的,然后有了火点……从什么时候?
她按了按额头,从什么时候?
是从被祖奶奶藤折腾之后!
晋冉不论再强,终归还是血肉之躯,遇到这种古怪玩意儿,又怎么能不吃亏?那么这点点滴滴的救命火,竟然是他们两个滴落的血?!
她又一想,她亲眼所见晋冉的手臂被捅穿的,那个时候剑一击一收,血简直像喷泉一样,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裳,然后一路淋淋漓漓溅得藤条殷红一片。虽说她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但照这个猜想推断下去,敢情是他放了太多血,然后血又燃起了大火,活生生把祖奶奶藤和一窟窿的后代小子藤烧光了?
那他得流多少血啊……
她打了个寒颤,伸手把他的右臂重新捞起来,现在的晋大爷大概经不起折腾。他面色苍白地闭着眼睛,发带散了,额前凌乱的发丝浸了水,一绺一绺的。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她都看不出这是先前认识的那个人,看着有点心疼。心想这家伙还真背,不论到哪里都是给她做趟雷的。
她帮他把右臂也处理完,又呆呆地抱了膝盖坐了会儿。一消停下来,她就觉到刺骨的冷。衣服全湿了,洞窟里又阴冷得要命,这令她连阖眼都不能。还好她本就没有想睡觉的意思,虽说累极。但在这种随时要面对未知恐惧的情况下,睡觉似乎才是最耗费心力的事情。
后脑勺还在一阵一阵得疼,头脑却被冷意刺得十分清醒,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样重要的事情,却怎么都无法想起……那种在脑子中搜刮千万遍却还是没有头绪的感觉,让她更加心烦意乱,惯性地拍拍脑后,结果疼得自己呲牙咧嘴。
放下手来。她颓然地静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满手的血迹,黏腻非常。
血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在哪里了,再次摸了摸后脑勺。她的伤口不大,此时已有些凝结,她咬牙碰触了伤口蘸了点血,然后把手伸进了黑水里。此时,水上漂浮的火光渐弱,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多小的火星,她都理应看见。
但她的手下并没有燃烧的火点。她只是看到自己的血如轻巧的烟气,慢慢地自手中散去,融在黑水中慢慢冲淡。如同一滴没入水中的墨。
救命的,不是他们两个的血。
是他的血,只是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