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着头张望了一番,见他老老实实贴树坐着,就赶忙把外袍脱下来架在够火上烘,自己则披上了他的行军毯。脱了外袍,她里头是一件居家的亵衣,上头绣着猪,滑稽得要命。于是待她完事,晋冉走回来不免顿步,狐疑地多看了几眼。
她正取着牛角梳顺发,见他过来不觉脸红,忙把梳子收好,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地窘迫。“我……我好了,你睡吧。”说完一琢磨,发现这话有点不对头,便讪讪坐开了些,把行军毯递了过去,“那,这个还你,谢谢了。”
“不用。”他灭了篝火,只留了些火种在里头散发温弱的光。
“那不成,你要病的……这山上阴气重。”她把行军毯铺开,“不论如何,肚子都要盖牢。那要不……你盖那头,我盖这头,我不会来碰你的。”
不知是不是血月的缘故,他脸庞微红,别了过去,“没事。”
“那我不睡了,还给你,我值夜。”她犯了犟,把毯子推了过去。
晋冉在黑夜里沉默了大半日,才捻了一个角盖上躺下,把另一边抛了过来。风柳绵静静地枕着头,还要絮絮叨叨地安慰他:“晋同修,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什么牵个手就要成亲,那个全是封建余孽,我们家里不兴那个,你放心好了。事出有因嘛,谁叫我运道不好,被打劫了好几次。嫂溺了叔叔都能援下手呢,何况我溺了,是吧?……”
晋冉侧了个身背对她,静静地睡了。习武之人呼吸绵长,风柳绵那么早睡很不习惯,但听着听着也闭上了眼睛。
谁知晓,这家伙一闭眼睛,会是个比白日还要会作祟的妖孽……
晋冉先是睡梦中被人从背后一下一下拱醒,躲也躲不及;然后又是替她盖了半夜的毯子。大小姐明明怕冷怕得要死,拼命卷去大半条毯子,结果卷过去还要踢被,他差点连人带毯地被她甩出去。折腾到临近子夜,又有一窝郊狼在他们宿营地外徘徊,却怎么也不走近。他强撑着点燃篝火守到快天亮,她还嘟嘟睡得浑然不知,也不知道是谁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值夜。
当宿鸟启鸣的时候,晋冉疲累地躺下,手随意地摆着大字。风柳绵呜呜咽咽说着梦话,只一滚就滚进了他的腋下。她睡梦里煞时找到了好一个繁华去处,头一埋脸一蹭双手一收双脚一钩,乖乖倚着他做梦。他困得要命,也懒得管到底抱着什么东西,反正还挺暖和的。
于是晋冉一早醒来,怀里就拱着个软软的公主殿下,一头浓密的长发闷得他差点呼吸不畅。至于为什么是他醒来,那自然是公主殿下中了睡毒,怎么都睡不醒了。他一时推开又不是,不推开又不是,只能睁着眼睛望天发呆,忍受她时不时梦到好吃的,把他的肩膀当烧鸡啃。还好,风柳绵迷迷糊糊醒来就主动承认错误,异常老实地一头坐起,帮他把褶皱的青皂长衫拍平,并且一整个早上没有主动说话。
这让晋冉觉得很清静。
只是,有个人总跟在你背后面红耳赤地偷偷盯你,这难免让人寒毛倒竖。若是那个人还会想入非非地笑出声,那就简直是叠加了强奸和凌迟的双重罪孽。而晋冉承受着这种非人的目奸意淫,还能一贯地站如松,行如风,履险如夷,不得不说是非人哉。
风柳绵的想入非非到午后才渐渐消弭:“晋同修,我们这是在……往哪儿走?”
“帝陵。”
“为、为什么?”她跑到他前面把人拦下,神色惊惶,“为什么要去帝陵?难道太阴旗会在那个地方?那那那些个符文我看不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她虽然没怎么学斥候战略,不过旁门左道涉略极广,万一他的推断有错,她能揪出来,不单单不用去那个鬼地方看死人,还能提升点好感度不是?今日已经第四天了,若是晋冉真找得到太阴旗,说出去也有份她的功劳啊,那一时可是风头无两。
可惜她算盘打得好,晋冉却不愿:“还差一枚,不过大致在帝陵附近,没错。”
“那我饿了我渴了……咱们歇会儿?”她本攀着他的小臂,顺势一滑,向下握住了他的射手护扞,轻轻晃了晃。晋冉又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不是刚吃过饭吗?”
风柳绵又老大不要脸地向下一滑,轻轻晃了晃。
“……好吧。”晋同修忙抽出手来,麦色的皮肤上染了红晕。
她奸计得逞,再次顺手牵住了小斜跨——自从有了晋冉,她可以空手在山里头蹦来跳去:“那你给我讲讲吗?我觉得那个符文有诡诈!”
他只好把四枚顽石取出来,一一列在地上。第一枚石头上头刻着的是青色的“鬼画符”,风柳绵一眼就认了出来:“朔北文。这是……‘旸’字吗?旸谷是日升之处,在东面。”
晋冉点点头。她得了肯定,顺藤摸瓜地看到第二枚赤色符文。这个符文要比第一个复杂得多,上头刻着的是一帖字,背后是密密的云龙纹。正面右端有五列十三行小字,皆被磨得模糊不堪,而最左端的刻有年月日。“这个是,这个是……我不晓得了,是腰牌吗?‘无牌者不给月粮仍军法治’。”
他伸手一指:“营、部、司、局、宗、旗,这是那个人在军制中的地位与隶属。年十……看不清了,是发腰牌时候的年纪吧。面髯什么的,是长相模样。这块腰牌后头有云龙纹,很不一般,是京畿候服重兵的制式。而他的身份却是同伍、伍下、长兵,算是极低,据我所知,唯有守陵侍卫。”
“所以,就一定是帝陵了啊?”难得晋冉一口气讲那么多话,她还很不给面子地狡辩,“也有可能是那太阴旗在这个人手里,他藏起来了。”
晋冉轻笑,推出了第三枚墨色符文,她一看立马有了兴致:“诗……是《秦风》里头的《无衣》。不过,为什么修我戈矛的矛字旁边,多了一点?”
“这是字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极薄的帛书,摊开,“修我戈矛的矛是诗中第几个字?”
她狗腿地数了数,“第十六字。”
晋冉修长的指慢慢划过,停在第一十六项军情之上,她定睛一看,一字一顿地念出:“解、围、城……这是什么意思呢?”
“宜苏山地势险要,千里聚峦,有小村都是庆幸。这里说的城,大概是阴城。”
“不可能!”她捏紧了拳头,张牙舞爪地趴在帛书上,“帝陵是什么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进去,那还得了?肯定是弄错了。”晋冉听闻,纤长的手指顿了顿,然后默默地收起了四块顽石,任她“唉”、“唉”地叫了好几声都没回头。风柳绵叹了口气,“晋同修,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可是那皇帝真的可小气了,哪里会让别人随便找他老祖宗玩去的……晋同修,晋同修!你等等我!”
半晌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