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大清早在鸟儿鸣翠、柳四痛哭之下醒来,在灿金的阳光里伸了个大懒腰,神清气爽。柳四的生肖大概是属千足虫,生命力之旺盛,直逼野火也烧不尽那个等第。昨天晚上还一脸死相,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早上醒来就已经能山歌嘹亮了。他裹着行军毯捧肚死作,赖在栋梁怀里扭来扭去:“八哥,八哥我肚子疼,要回家……”
高长薪耐着性子:“腿疼腰疼哪儿都疼,你头发疼不疼?”边说边看看小少年的脸色。后者一脸委屈,故意攀上他的脖子,袖口一滑落到了手肘处,露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高长薪看那白皙的肌肤上像打翻了燃料似地,登时脸色再怎么装也冷不下来,把细瘦的胳膊藏进行军毯里,“昨天要你吃点晚膳,死也不要,硬给你灌下去还要吐——东西都没吃,哪儿来的肚子疼?”
“没有食欲,吃了还要吐,莫非是……”柳绵想入非非。
柳四得话,立马缠在高长薪肩窝里蹭蹭,“相公、相公,妾身莫非……有了身孕?”
栋梁脸色一僵,继而俊脸一红,再然后一青一白,变色之快让风柳绵叹为观止。待他恢复常态之后,伸手便把怀里的柳一夏往旁边一丢,冷峻道:“打掉。”
风柳绵偷笑:高长薪绝对是个心口不一的。
她与他们几个认识半年以来,高长薪虽说性子酷寒,嘴上对柳四也最是不饶,可哪里缺得了他,他一不在就烦躁得要撞墙,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看到小四了么?”柳四要去青楼寻个痛快,还非得瞒着栋梁,被他晓得,又是磨个老半天也没结果。不知以前怎样,总之,她来了之后还真没看到过柳四花眠柳宿,至多黑着张脸和栋梁一起去,然后过不了一时三刻就黑着脸回来,哭诉栋梁把漂亮姑娘吓跑的卑劣事迹。据说,柳四可是十二岁就有了通房的人,可如今连柳家的美人儿们都不敢摸上四少的床,原因是高长薪年岁渐长,戾气渐盛,登门渐频,心子渐黑。
因而柳一夏总是逃到风家来对月长叹:春宵寂寞,独寝微寒啊……
高长薪的心思,由此可见一般。柳一夏本是风月中人,不知是摊在自己头上便无感,还是有意逃避,她吃不准。不过若真摊上长薪,两个人有得好磨。
她当下就朝苦命的柳四扮了个鬼脸,后者怨念坐起身,无比娇弱地将毯子捂在胸口:“妾身本以为夫君会说‘保孩子’……原来我们娘俩儿,你一个都不要。”高长薪正低头消除有人信宿的痕迹,听闻便此语一扯嘴角,“娶妻也好、纳妾也罢,都不能有癔症。所以,你们两个还是理我远些。”
天经地义状。
“癔症?!”柳一夏怔忪地拿食指指着自己鼻尖。
“两个?!”风柳绵怔忪地拿食指指着自己鼻尖。
然后那“两个”,同时不懈地一哼,插腰扭头。
高长薪卷好行军毯,用靴尖踢了踢闷闷的柳四:“行了行了,走了!”他还不肯出戏,继续弃妇当街怄气状。
高长薪无奈地蹲下身,拢了拢他的刘海哄道:“大人小孩都保行了不?咱们这就回家去。”说着蹲身,把柳四小心翼翼地背上。而对一旁看着眼红的某人,栋梁大人则是大喇喇地一抬手,摘下腰间水壶,“去溪边打点水,然后摘点果子洗干净。一定要洗干净啊,一夏他肚子不舒服,吃不得脏东西。”
她闷哼:“臭栋梁烂木头,就晓得顾着柳四!我呢,我还是个女的呢,你怎么不让让我?!你就是个断袖!”
栋梁黑眸一眯,眸光锋锐得要杀人:“断,袖?”
此刻那冷漠的眼睛盯得她怯怯,很难让她有与这个人相识的感觉,这才迫于淫威地接过水壶。栋梁又是冷哼,“让你备水备膳,来给一夏浑身的伤抵债,你也不吃亏。况且,是个女人,我就该宠吗?”
风柳绵咽了口口水,觉得还是识时务比较好,谄媚地点头哈腰:“我去,我去……”然后撒丫子狂奔。
一夏常年遭受长薪的言语暴力,如今享受了如此待遇,颇有些受宠若惊。又看他动了真脾气把小美人吓跑了,忙滑下来好言相劝:“八哥好了好了,她的嘴有多坏你也知道,开个玩笑罢了。况且一个大小姐,你这样也太……”栋梁转过头来,定定地擢住他的眼睛,就算柳一夏与他打小一道长大,此时也被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再多话。高长薪反身把他倒扛起来,用力一箍,“若不是她姓风,我早要了她的命。”
他的声音放得极为低沉,又因为夙夜的不成眠而有些喑哑。柳一夏听了心里起毛:老大今日举止奇怪言语变态,还杀气过盛,忙嘻嘻哈哈赔笑:“老大你也真是,又不是她的错——你能把我倒过来吗?”
高长薪懒洋洋地一拍他的臀瓣:“她没本事还敢抽了你去;抽了你去,又把你丢开喂狼,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
四少怎么都觉得不是个味儿,拍拍他的肩,“喂,喂,八哥你往哪儿走?”
“回家。”
“真回家啊?那年考怎么办啊,太阳旗呢?你不是很想拿下太阳旗吗?”
“年考?我看你年年挂科,也不差此一年,何况有我这个从来不挂科的给你垫着,你急什么?至于那太阳旗,这么大个林子找面旗子,亏他们想得出来。留给小晋去取吧……骑兵校尉,我也不稀罕。”
“那那那……柳绵呢,柳绵还在、还在……”
“会跟上的。我的军靴厚重,沿途留了脚印,那鬼灵精丢不了。”
“那你走慢些走慢些,千万别把她丢下,一小姑娘她……”
“呵柳一夏!你管得倒紧啊。这么个犯癔症的,别真给我对上眼。怎么,日后想两个双宿双飞犯癔症啊?”
“你放我下来你!诶呀我头晕想吐呐!”
“莫非真是……”
“也不定是你的,文人狂人小晋灭王宗主大人还有圈圈……哎呀,你掐我做什么吗?你住手、住手!再掐我叫了啊,真叫了啊!”
“不是我的,自然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