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失血过多的桃红奄奄一息,请来的郎中摇了摇头,叹息道救不活了。
刘五这条五大三粗的汉子当场就泣不成声,一面诉说两人这些年的艰辛不易,一面苦苦哀求救人一命。郎中是在附近行医的,并非是见死不救,而是这伤确实超出他能力之外。禁不住刘五苦苦哀求,郎中犹豫再三才说有家医馆可以去碰碰运气。
从刘五话中方岩大概猜到了过往。
两人本是一道来长安的同乡,可桃红毕竟是浮生轩的姑娘,耳濡目染尽是达官贵人的阔绰豪奢,所以眼光甚高,无论如何看不上刘五。后来她被富家子始乱终弃,生了一场大病,靠着刘五衣不解带的照顾这才康复,但还是嫌弃刘五穷,慢慢断了来往。
前些日子她突然找到刘五说要私奔,随后又没了音信,刘五觉得事情有蹊跷,几次去浮生轩找人都被拒之门外。方岩斩杀忽左的那天晚上,刘五才趁乱进了浮生轩,救出了被折磨多日的桃红。
郎中说的医馆叫济世堂,名字很是普通,可开张不到半年就震动长安。起先是医好了几个伤重必死之人,据说手段之高连宫里的御医都自愧不如。可后来有人说亲眼见济世堂的大夫把大活人开膛剖腹,这根本就不是医术,是妖术,这也根本不是救人,其实是恶鬼附了病人的身。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长安老百姓知道了以后就不敢再去了,暗地里把那济世堂叫做恶鬼堂。
这时大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吧,管他什么恶鬼堂还是济世堂,去看看再说吧!叶念初更是拿出供弟弟留京的积蓄,方岩跟刘五雇了辆马车直奔恶鬼堂而去。
一路上心急火燎,偏生在西市的要道上被阻住了。十余匹高头大马并辔而驰,马上坐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那些豪门的游侠儿。这些少年身形瘦小单薄,就像十几个猴子骑在马上一般。
其中一个少年身穿胡人的服装,竟然当街取出一幅弓箭!贞观初年虽说早已胡汉杂处,但汉人着胡服之风还未盛行,而且大夏天的穿一身毛皮确实不伦不类。
胡服少年对着一众少年大声呼喝,只是这闹市上人生嘈杂听不太真切,依稀听见什么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我等少年也应尚武图强,如何如何。其他少年也齐声迎合,而且骑马奔走,引弓四射,竟在这闹市之中演练起队型来!
长安城内、天子脚下,着胡服、闹市纵马,箭射平民!这帮少年根本不理会众人诧异而愤怒的眼光,正相反,旁人越是注视他越是兴奋。
街头众人见势不妙四散逃窜,这帮游侠儿哈哈大笑,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不但纵马四处驱赶行人,更有甚者竟然冲着人群射箭!虽说箭支上没有箭簇,弓也不是硬弓,但初夏的衣服很薄,射中人是能伤人的。
方岩看见这幅场面恨不得把这些嚣张至极的游侠儿痛打一顿,可是眼下急着救人也只得躲避着往前走。可路就这么宽,马车绕来绕去还是跟奔跑的马匹撞在了一起。
马上少年大怒,举起马鞭劈头盖脸就往车把式身上抽。其他少年也都围拢上来,口中喝骂不止。
这帮少年都是公侯之后,却不学无术,他们不敢在皇城里为非作歹,整日在西市平民聚居之地胡作非为,芝麻小事都会拔刀相向,而且出手狠辣不顾后果。还自以为颇有任侠之风,不过是一群嚣张且愚蠢的人渣罢了。
“把那马车给我砸了!”为首的胡服少年高喊,一众少年和恶奴嗷嗷叫着向方岩等人冲了上去。这马车是车把式的命根子,一家老小就靠它养家糊口,当时吓得目无人色。
那胡服少年端坐马上,引弓就射!这一箭准头居然不差,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奔车把式面门而去,若是射到眼睛肯定会射瞎!
车把式根本对飞来的箭矢没有丝毫反应,眼看要正中面门,胡服少年的眼神里则闪现出兴奋残忍的光芒。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砰的凌空抓住箭矢!这手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箭尾犹自颤动不已。正是方岩。
街上围观的人群齐声叫好,那胡服少年觉得当众丢了面子,策马向方岩冲去,在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当头就劈。
嚣张至极,全然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方岩飞身掠到胡服少年马上,一把夺过弯刀,把他从马上丢了下来,二话不说,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正反十几个耳光!其他的那些游侠儿见状纷纷策马上前,就要围殴方岩,跟随他们的一众恶奴护主心切,也纷纷冲了上来。
闹市立刻变成了一锅粥,一条身影在马蹄间穿梭不已,拳打脚踢,尘土漫天,惨叫声中那些少年和恶奴纷纷倒在了地上。方岩还是手下留情了,否则这些骄狂少年哪里还有命在?
“有种今天杀了小爷,要不我非杀光你全家不可……”领头的那个胡服少年咬着牙,用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公鸭喊不停咒骂。在他看来这些低贱的平民就是任他凌辱的,即使是杀了几个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他是人上人,他生来就是凌驾于他人之上的。
方岩拽着这小子跳到马车上,一脚踹在他膝盖后方,让他跪在众人面前。
好!不知是谁第一个喝彩,随即街上一片喝彩之声。这些游侠儿在闹市中驰骋已久,整日践踏摊档、殴打百姓,围观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敢怒不敢言,今天终于有敢出手收拾他们,为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方岩低头看着那年轻且狰狞的面庞,沉声道:“我叫方岩,记得来找我!”然后将他从车上丢了下去,冲着街上的百姓拱了拱手,驾车扬长而去。
方岩打的很爽,更爽的是围观百姓的呐喊声和喝彩声,但是他没注意一个身着青衣的人眼带怨毒始终盯着他!
……
……
济世堂的门很不好进,马上遇上好几帮人的阻挡。这些看起来像是在附近闲逛的,看见一辆马车急匆匆赶路,就凑上前来拦车,嘴里一直说什么千万不要进去,这里面住的根本不是郎中,而是索命的恶鬼什么的。
同行是冤家,方岩第一反应就是长安其它医馆派来败坏济世堂名声的青皮无赖,于是更坚定了送桃红进去医治的信心。
就在方岩等人刚要院门的时候,背后突然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一队盔甲鲜明、全副武装的骑兵飞奔而来,刚刚被方岩打了一顿的胡服少年居然在其中!
麻烦来得好快!看着满脸焦急和关切之色的刘五,方岩笑了笑,“救人要紧,五哥你放心吧,这里是长安,天子脚下他们不敢乱来。”说完不再管刘五,回头迎向气势汹汹的骑兵。
迎面一个约三十岁的校尉策马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方岩几眼,然后道:“你可是在闹市行凶的人犯?”
“是这些少年当街纵马,箭射平民,我不过是见义勇为而已,怎么成了闹市行凶?你这厮颠倒黑白,甘为权贵走狗,大唐军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平常日这等骑兵抓捕的阵势一排开,在凶悍的匪徒就是不是目无人色,也必定忙不迭的逃窜,眼前这人神色自若,而且反唇相讥,当真的胆大包天!今天要是不能把这家伙办了,以后怎么有脸面在长安世家子的圈子里混?
校尉缓缓抽出腰间佩刀,沉声喝道:“人证俱在,你便是狡辩也无用。若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
这校尉叫做段破虏,乃是名将段志玄的长子。他自幼弓马娴熟,膂力过人,在长安城的世家子中素有勇武之名。他今日摔军执勤,正好遇上被打的胡服少年,他虽然然知道对方的恶名,但碍于双方长辈的面子也不得不管。
“外城当街斗殴应当归京兆府的管辖,看你服饰铠甲该是羽林军,便是要拿我也应有衙役在场!”方岩不慌不忙。
段破虏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非得不惊慌,反而侃侃而谈,言语间对禁军似乎很是熟悉。羽林军是北衙禁军之首,是直接保卫宫城和皇帝的武装力量,非身家清白的将门之后不得入,非身手极好万里挑一的勇士不得入,所以羽林军几乎的全大唐最骄傲的军队,而他正是羽林军中号称刀马第一的战士!
“某有戍卫长安之责,于作奸犯科之人也可从权处置,先缉拿再送有司法办!”段破虏佩刀高举,身后数名弓箭手挽起硬功,数点寒星直指方岩,只等校尉大人一声令下。
这可是禁军制式硬弓,在这个距离锁定敌人几乎是出手必杀!方才那帮游侠儿手中的弓箭与之相比就像玩具一样。
“想不到天下闻名的羽林军居然甘当权贵走狗!”方岩冷眼看着眼前的禁军,虽然有着同为大唐军人的香火情,但此时此刻绝不能折了定北军的名声,大唐最能打的是边军,绝对不是长安城里的少爷兵,“我乃是大唐战力第一的定北边军,隶属前锋团斥候什,名叫方岩,打突厥人,更打纨绔子弟!”
方岩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浑身散发着一股杀伐彪悍之气。段破虏看了不禁一愣,这种味道他很是熟悉,那些在战场的尸山血海中幸存下来的老兵都有这种铁血肃杀之气。
段破虏手中刀缓缓放下,身后张弓搭箭的兄弟们也慢慢松开了弓弦。军人的骄傲让他必须面对这种挑战,不知道今天这个对手能在他手下走几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