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大殿内陷入死寂,夜行者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妖不再是造化而生,经历千百年天地精华的孕育才可成形,而是可以用亡灵和野兽大量制作。所有人怔怔的盯着这枚灰不溜秋的内丹,从这个小球开始,有朝一日他们终将面对潮水般的妖族大军!
主人忽然开口道:“黑袍的弥天无定本界极为奇妙,但是损耗的元气巨大。此番却用来为这十来个半妖探路,还被我趁机伤了元神,行事如此莽撞可不是黑袍的风格。各位怎么看?”
雄阔海沉声道:“这种有内丹的半妖想必为数不多,甚至只有寥寥几个。黑袍放他出来击杀几个夜行者里新人,定是要察看这速成之妖成色如何,却担心被我等察觉,便用弥天无定本界保驾护航,不想被埋伏了一把。”
“想必是如此。”沈老头把玩着那枚内丹:“内丹起初并非有形之物,只有那些修炼多年、道行深厚的人或妖才可把内丹凝结成实体。蹊跷的是,这种速成的半妖竟然也能凝结出内丹,只是这内丹没有丝毫灵力。我有个猜测,莫非这内丹并非这半妖自己凝结而出,而是外来之物,用来弥合灵魂与身体,且作为妖法和灵力的中枢!”
“魂灵之道!”
这是主人声音,方岩却诧异的发现主人并未开口说话,细细想来这生意多了几分空灵幽寂,少了主人那份驱之不散的血腥味道。
这是坐在桌子最里面那个神秘人发出的声音。
大厅的门突然无风自开,一个人缓步走了进来。此人鹤发童颜、背背古剑、衣袂飘飘,直如凌波仙人一般。只是道袍与发髻一丝不乱,神态庄重,让整个人多了些严肃庄重,少了几分脱尘气度。
成玄英立刻起身稽首施礼:“弟子成玄英,拜见玄冰师叔。”声音和神态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喜悦。
那位道人径直而来环视众人,一双眸子中似乎有惊雷闪动,方岩、成玄英等几个修为尚浅的都感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施礼。倒是沈老头不阴不阳来了一句:“姬临冰,你这等威风适合去做官,当个御史什么的最好,修道当真是屈才了!”
姬临冰!方岩和大秦人自然不知道这个道士的名头,而唐默然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却控制不住的露出了激动之色。姬临冰,道门近十年杀戮最重之人,是无数江湖才俊心目中的偶像,也是无数魔教中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
“哼,师门败类!”姬临冰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沈老头,而是仰头对神秘人道:“贫道代表道门至此,阁下有要事相商确不告知,未免太不把道门放在眼里了罢?”
“道门此次来了一十二人,已经有四人死在了与幽冥军交手的战场上,他们都是好样的。至于你嘛……哼哼”雄阔海呲着牙,斜眼瞅着姬临冰,这神情就像街上无事生非的青皮无赖。
姬临冰早就习惯了充满崇拜的仰视,或者充满恐惧的敌视,只是这种面对面的嘲讽久久没有遇到了。他克制着情绪向主人发问,声音冷的能掉出冰渣,“贫道至此已月余,同行师侄已有多人捐躯沙场,阁下却始终不准贫道与幽冥军一战,不知何故?”
“正是因为尊重道门,我才不准你出战。”
“愿闻其详。”
“袁天师以下道门第一人,行走天下的风雷之神,甚至有人认为你是未觉醒的天启者!好响亮的名号。在我看来不过是年轻人闹着玩而已,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吗?”
姬临冰下意识的伸手握住背上古剑,眼中雷电似乎已经能凝结成形,整个人都在爆发的边缘。
“夜行者确实欠了道门人情,所以我们得让你全须全尾的回去。这样你也算是来过一趟幽冥战场,回去后继续做你的那什么,对了,行走的风雷之神!”雄阔海毫不掩饰鄙夷之色,完全把眼前的道门天才视若无物。
整个大厅暴风雨之前的山巅,空气纠结盘旋着,隐隐似有嘶嘶雷电之声。姬临冰已经怒到极点,他拔剑出鞘,这把剑完全没有剑的形状,而是三尺不断伸缩跳跃的雷电!
方岩等人只觉得身上寒毛纷纷竖起,皮肤一阵阵的麻木刺痛,就像是行走在雷电森林之中,随时会被天雷劈的粉身碎骨!方岩无论如何不也不会想到人竟然会强大到这种程度,道法竟有有如此威力,竟然如此恐怖?!
“虽说欠了人情,不断那些不顺眼的牛鼻子我还是会剁碎了喂狗,大不了多还些人情便是。”雄阔海纵身一跃跳到大厅正中,落下时将地面的花岗岩砸出十余丈辐射状的裂纹。他须发向天竖起,上身衣服挣得粉碎,钢铁般的肌肉上一道道纹身放出赤红光芒,如同一条妖龙绕着身体盘旋,这是武道近先天者力量性质的外显状态。
就在石破天惊前的片刻,空中如同下雨般落下无数细小的符文,符文一出现便发出炫目的亮光,片刻后便暗淡下去,整个大厅如同坠入浩瀚的星空,亿万星辰闪烁湮灭。
方岩体内那元初之气温养的小雨滴轻轻悸动着,似乎与这星河一同脉动,胸前的真如之石也发出柔和的光芒,此刻他清楚的感觉到这些星辰有强大的吸力,让威力无比的道法消耗在星辰的闪烁中。
近道者本色,近佛者空色,近圣者真色,原初本无色、太极本无界、混沌本无天!
无。色。界。天。
在这近乎大道本源的阵法之中,任何先天以下的道法都会被禁制。片刻之间,雄阔海和姬临冰那惊世骇俗的道法和力量都消失无踪。
“道门派到此处的怎会是个鲁莽之辈?若是连小小的激将之计都不能识破,你姬临冰也太枉然有如此名声。既然探出了此处大阵,也不枉你一番做作。只是此种心思、此番做派是否有损你道心呢?”主人早已看破了姬临冰的心思却不点破,不知何故。
姬临冰稽首不语,雄阔海只是冷笑,二人这一战竟然干打雷不下雨,这让方岩好不失望!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道门高手与武道巅峰者的对决,想不到竟是如此收场?
“这阵法其实算不得秘密,当年经过那场大战的道门高手都知道这无色界天,你来此的本意当然不止如此。但万事皆有代价,你想参与到此地的决策之中,就要做一些事情,如何?”
“阁下有如此胸怀真让贫道惭愧。这半妖内丹的底细便着落在贫道身上,十日之内贫道便将这秘密挖出,为今日之举致歉。”
“猜测便是再合理,总要等到有证据才能做决断,至于能不能找到证据就看你的了!”主人站起身来向大厅外走去,其余众人见状也纷纷起身想要离去。
“金乌隐冰洋,永夜无天光,群妖忽盈野,随吾剑所向。”声音很轻,像是低声自语,却真真切切,方岩四下看了看,见众人都低着头往外走去,似乎只有自己听见了这个声音。
“年轻人,你留下”。这是神秘人空灵幽寂的声音,方岩不禁驻足转身。
沈老头摇头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方岩一眼便走了出去,那神情分明是有着几分担心和惋惜。
雄阔海低头走了出去,嘴里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辽阔是用来形容海洋、草原、群山的,地底即使再大最多只能算是空旷。然而此刻的方岩却站在地底一座山峰上眺望远方,这里有深邃的湖泊、有奔腾的熔岩河流、甚至有绵延的山脉,还有有延伸进无尽黑暗中的广阔平原,这里甚至有强劲的山风,不是凛冽的荒野寒风,而是混合了泥土厚重和熔岩火热的罡风。
这里才是此地真正的秘密,是一个无比庞大的地下世界,甚至有一座气势巍峨的石头城市!
“无色界天是一座大门,守卫这个国度的宁静和忙碌。”神秘人无声无息的在前面走着,那语气既象呢喃、又象耳语,给人一种虚幻不实的感觉。“你可知道一个地方叫做云中?”
“曾在书上看过,云中产马,其民善骑射,战国时赵灵武王于此胡服骑射开疆拓土,秦始皇自此出兵北击匈奴……”
“你说的是云中郡,真正的云中是上古一个大洲,远离尘世、地势多山,天高云远,故名云中。”
“这倒不曾听说。”
“云中人迹罕至,却生活着很多其他种族,有河洛、有羽人、有魅,传说还有龙。各族皆大有神通,却平和安宁,相处甚是融洽。千百年前不知何故浩劫骤起,天火十余日,云中各族生灵只得迁至大陆中心的河洛高原。不想其后海水连天,巨涛竟拍至高原山峰之上。末日临头,各种族的长老、王者以灵魂为祭形成一座法阵,竟将整片高原搬到万里之外的神州北方。但他们发现人族甚为贪婪愚昧,耻与之为伴,便把河洛高原藏入了地底。为保护此地还设了一座法阵,叫做无色界天。”
一座在地底的高原?!由海外云中以方式搬迁到此地?!
听着神秘人的诉说,方岩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瞬间察觉自己失礼,忙敛容低头。方岩也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这明明是神话传说中的故事,却这么一本正经的诉说出来,当真是匪夷所思。
但是当神秘人指着一群人说“这就是河洛”的时候,方岩立刻怔在了原地。远处很多体型较小的人正在忙碌,好像是在冶炼金属。他们只有成年人的一半高,身体有些柔弱,但是动作灵巧,行动快速。
难道这就是河洛?
“河洛乃是上古种族,常年生活在地下,依凭地势挖掘和开凿出巨大的地下城市。他们不喜日光,能在黑暗中视物,不过常年醉心于冶炼金属,成年河洛的眼睛大都快被炉火耀瞎了。”
这些河洛也依旧专心于手里的活计,或冶炼、或铸造,那神情不像是在工作,更像是在朝圣。神秘人带着方岩在河络中穿行,哪怕是近在咫尺河洛们却都视而不见。
“不必奇怪,我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河洛极为单纯热情,只是礼节太多,不让他们知道更方便。”
此时的方岩却被一番景象吸引住了,一些力大无穷的怪物或搬起木材、或挥动门板大小的斧头破开山石,简直如同神话中的巨灵神一般。这些怪物没有统一的形态,小的只有数丈高,大的竟高达数十丈,如同小山一般,它们的身躯即象树木又像山石,体表之上缀满藤蔓和蘑菇,山石的缝隙中甚至还开出来朵朵小花。
“这是惜风,半兽半树,可以不停的生长,但没有头脑和灵魂。河洛用特制的人工框架培养各种形状的惜风,惜风长成后用魂印法术将河洛灵魂附在其上,将其做为座骑或外壳,以意念控制他们河络身体娇小,却擅长开采、铸造、工程,能建造如此伟大的城市,靠的就是惜风。”
方岩却在想另外一种可能,这些力大无穷且动作灵活的惜风若是用于战争,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河洛认为大地是创造之神的炉子,地心有熊熊烈火,诸族皆是炉中烧制而出。河络是第一炉产生的,所以神赐给他们使用火的能力,同时神赐人族以土,赐羽族以风,赐鲛人以水。而魅,则是炉子冒出的烟气而化。河洛的法术注重建筑、铸造、将灵魂注入物品。河络亲近大地,以创造为最高力量,他们崇拜火,相信创造神利用地下的熔炉冶炼出大地万物。河络的信仰单纯而严格,他们生存的目的就是荣耀创造之神,这是河络工艺发达的原因,也是他们与世无争的性格的由来。所以他们不会把惜风用于战争。”神秘人似乎猜到方岩在想什么。
方岩随着神秘人不知道在河洛的城市里走了多久,观看雄伟而又精巧的建筑、流连让人不忍释手的工艺品、反复把玩和垂涎那些极品的武器和铠甲。他完全被眼前所见惊呆了,竟然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方岩才回过神来,他呆呆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里的秘密?”
“我有种感觉,你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同一个地方?”方岩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