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侯家集了。按照计划,一行人会在此处与向导会合做最后的补给,然后直入突厥。
这侯家集是大唐河东道最北面的寨子,由此再向北就是突厥,是一片广阔的戈壁草原。无论北入荒原,还是南下大唐,这都是最后的补给站。
侯家集里生活的不光是唐人,也有突厥人,甚至还有高丽人。他们穿着各民族的服饰,说着不同的语言,相互通婚,很难说他们到底是唐人还是胡人。说到底,侯家集里不过是些苦命人,他们在这动荡的年月里艰苦的周旋在各大势力之间,在血腥仇杀的夹缝中艰难生存。
借着黄昏时的光线,撒出去的一骑探马远远疾驰而至。看清楚飞马而至的朱佑俭身背绿旗,大家松了一口气。
朱佑俭一个翻身敏捷地跳下战马,似乎是努力压抑着情绪:“报,前方山丘后约五里便是侯家寨。寨前有多具尸体,寨中不见烟火,不见活人,似是被屠净了。”
“探马四方散出十里,其余人等全体警戒,随我进寨。”方岩毫不犹豫的下令。史老七、烽火、高大卫、朱佑俭听到军令立刻策马向四个方向奔出去。
其余众人齐刷刷从马上跳下,将弓上了弦,重新跨上另一匹一直在养马力的战马。然后他们将阵型散开,慢慢向侯家寨靠拢过去。
过了山丘地上赫然有一具尸体,胸腹间磨得稀烂,发黑的血迹连成一道直线,应该是被绑在马后面活活拖死的。再往前走一点赫然满地的尸体!四马分尸、腰斩、坐桩等残忍至极的酷刑随处可见!
天色已慢慢黑了下来,寒冷的北风呜咽着,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不是在杀人,而是虐杀取乐了。
“畜生!”老兵们都知道这是突厥人的处决方式,看到手无寸铁的平民被凌虐致死,所有人都咬牙切齿、愤怒至极!
急促的马蹄声随着北风传来,此时天色已晚,史老七背上插的红旗直到众人近前才能看清楚。
红旗意味着敌袭!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史老七勒住缰绳:“正北三十里,约一百五十余骑突厥人朝我处行进!”
方岩却面不改色:“为何不鸣镝示警,却要贻误军机跑回来报?”
“我怕打草惊蛇。突厥人鱼贯而行,无斥候、未备弓、未列队,未发觉我军!”史老七有点气喘吁吁,他一路赶得急,气都还没喘匀。
方岩什么都没说,环视着众人,脸上浮起一片狰狞的笑容。
……
……
荒凉的戈壁上北风刺骨,一队疲惫不堪的突厥人由远而近。
突厥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可以昼夜不停骑马行进,吃喝拉撒都在马背上解决,甚至可以在马上睡觉。但是再强壮的突厥汉子也不愿意夜宿荒原,好在天黑时赶到了侯家集。这个寨子能存在到今天,就因为它是戈壁上唯一的驿站,不管你是唐人还是突厥人,只要你有钱都能在这里歇息。能吃上一口热饭,睡上一个好觉,对于荒原上的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突厥人牵着战马,乱哄哄地走上前来,人都累得无精打采,马也疲劳的打着响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突厥人手中的火把让他们成了最好的靶子。
朱佑俭将羽箭轻轻地搭上了弓弦,调整着呼吸。随着突厥人越来越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他不禁有些惭愧,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怎么还会紧张?
“放箭!”方岩大吼一声,抬手一箭,羽箭钉在了最前面一人的喉咙上,那人口中嗬嗬作响,抓着自己的喉咙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嗖,嗖……”几十支羽箭同时飞进人群,把三十多名突厥人直接放翻倒在地。没等对方做出反应,第二波羽箭又到了,锋利的三棱锥刺破突厥人的皮袍子,造成极大的杀伤。定北军对付突厥人一般都用这种三棱锥,它可以有效的撕裂无护甲的人体,造成大量失血。
“不要慌,散开……”一个骑马的突厥头人大喊,他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知道此时最怕的就是混乱,只要缓过这口气重组队形,在广阔的戈壁上突厥人谁都不怕!
但是他的命令永远憋在了喉咙里,方岩射出的一箭从他后脑中钻了出来!突厥头人抽搐着,仰面朝天栽下马去。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了!
方岩放下弓,拔刀催马向突厥人冲去。自己这方毕竟人少,必须尽可能的制造混乱,所以他命令不管是战马还是驮马都跟着发起了冲锋。黑暗中,所有的袍泽放声大吼,马蹄雷鸣,一往无前!
伴随着身边不断传来濒死的惨叫,突厥人楞住了,有人慌乱地挥舞着弯刀不知如何是好,有人还在忙不迭的装弓弦,他们万万没想到会突然遭到大唐府兵的突袭。
史老七、朱佑俭各带十余人,一左一右从两旁包抄上来。他们的目的不是制造杀伤,是驱赶突厥人沿着一个方向溃散,而不是四散奔逃。
两侧受到攻击,惊惶失措的突厥人不得不向中央靠拢。而正中央处,他们面对的是疾冲而至的骑兵主力!反应快的突厥人已经放弃了弓箭,抽出弯刀。可是弯刀只适合利用马速进行抽劈,而不是混战。更关键的是,制造水平极为落后的游牧民族身上无甲。
此刻突厥人混乱地拥挤在一起,惊骇地看着极速奔来的骑兵却无处躲闪,只能无奈的被砍倒或者撞飞,鲜血漫天的泼洒。
“一个不留!”方岩大吼,挥舞横刀冲入敌群。刀锋象切豆腐一般轻易的划开突厥人的皮袍,借着马的冲力挥出一道道闪电,刀锋过处血光四溅。后面的袍泽挥舞着横刀紧紧跟随,他们高呼酣战,尽情发泄着因侯家集屠杀而压抑的愤怒。三十余骑兵加上五十匹驮马组成一把锋利的剑,狠狠刺入了突厥人之中。兵器碰撞声,刀刃和骨头的摩擦声,濒死的惨叫声响成一片。
这把骑兵之剑瞬息间穿透了敌阵,突厥人已经组织不起有效抵抗,他们的人数明明比定北军人多,却没有人理智地看到这一点。突厥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各自为战,徒劳地抵抗着。
定北军都是老兵,他们知道如何最有效的扩大战果。他们耐心的驱赶着突厥人,让他们在慌乱和绝望中逃窜,然后骑马追上去,从背后将突厥人一个个砍翻。混乱中有突厥人跪地投降,但他们的软弱未能换来任何怜悯……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方岩带着几个兄弟将十几名垂死挣扎的突厥人逼到一个小土丘前面。突厥人退无可退,咬着牙催马反扑了回来。一个粗壮的突厥汉子手举弯刀嚎叫着冲出队伍,扑向方岩。方岩完全不管对方的弯刀,只是控制住马速,利用刀长的优势向这突厥汉子斩去。马呼啸着冲过,刀光一闪,那突厥汉子胸前出现一道巨大的伤口,鲜血噗地喷涌出来,随后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方岩根本没有留意对手的死活,而是在感受着横刀。刀此刻就象他手臂的延伸,随心所欲、无比流畅的收割着生命。这一刻他心里无比平静,好像所有人的动作都放慢了,一切都无比清晰。他丝毫没有发现,在杀戮中、在生命飞快的消逝中,他每个动作都似乎在合着妖异的旋律起舞,力量、角度、时机都恰到好处,杀人只需要一刀。
定北军怒吼着冲了过来,突厥人最后的一个完整队列就此崩溃。高大卫这时候却被两个突厥人逼下马来,这两个人显然久经战阵、配合熟练。高大卫举刀隔开劈来的弯刀,垫步送刀向前捅去。那突厥人知道今日必死,居然不逃不闪,大叫一声死死抱住了高大尉,任凭刀锋穿胸而过。“啊!”另一个突厥人两眼血红,吼叫着冲向高大卫。一旁的烽火连续几刀砍在这突厥人身上,他却浑然不顾,双手持弯刀只顾朝高大卫腹部捅去!
刻不容缓间刀光一闪,突厥人的首级飞起,正是方岩来救!可那突厥人的身体由着惯性依旧前冲,“噗”的一声,刀尖插入了高大卫两腿之间。
“老子还没生儿子……”高大卫昏过去之前,还在担心他的命根子。
……
……
以五十骑伏击一百五骑敌军,全歼。
胆大包天的临阵决断,正确合理的伏击战术,勇猛果决的冲锋杀戮,这虽是一场小战役,却是完胜!
杨黛在高处静静看着眼前一切,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转瞬间消逝,幸存的人依旧舍生忘死地搏杀。此刻胜局已定,她却在想着莫名其妙的问题:我们杀光这些突厥人就算是为无辜枉死的平民报仇吗?可是,侯家集里有唐人、突厥人、渤海人、高丽人,究竟谁才是他们的敌人,唐人还是突厥人?
苏定方说过,突厥人是畏威不怀德之辈,留之何益?可大唐和突厥之间的百年血仇如何能说的明白?杨黛摇了摇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赶出脑海,她是大唐公主,必须收起这些软弱可笑的想法,去做应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