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楚翎渐渐的开始忙碌起来,既然已经许下了日子,那么必须操心的事也一件件的多了起来。屋子需要收拾,筵席需要置办,衣裳需要缝制,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婚宴用品,有时候楚翎甚至会觉得一双手不够用。她在有生之年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是自己亲手把自己给嫁出去。
但是事实确是这样的。东方瑾谢绝了邻居杨叔的一番好意,亲自进城去精心挑选了缝制喜服所需要的布料。待他把这些料子交给楚翎时,楚翎轻轻地展开,身边的一众大娘嫂嫂们都发出了由衷的惊叹声。
就算是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都应该知道,这样的锦缎,绝非俗品。高贵而鲜红的缎面上,闪烁着华贵耀眼的光泽,其上绣着典雅却不张扬的暗花,手感犹如一泓碧水,能感受到它在肌肤上的存在,却感受不到它的分量。
女人们惊叹着艳羡地抚摸着这高贵的料子,啧啧称羡,楚翎却有些不安地望着东方瑾。她不是瞎子,明白这样的锦缎,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轻易买到的。
更何况他们隐姓埋名,并没有这许多钱。
东方瑾只是浅浅的笑,握了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不要想太多,我只是想告诉所有人,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些普通而平凡衣料的衬托,是无法告诉大家,你在我心中有多么的特别。”
东方瑾的一番话,令楚翎的心中一阵感动,于是她也下了一个决心,决定自己亲手缝制他俩的喜服。
如果说当初的生火做饭楚翎还有一些基础的话,那么对于裁剪缝衣,她只能是老老实实从头学起。住在附近做得一手好女红的张家嫂子,没有嫌弃楚翎的笨拙,一针一线不厌其烦地指导她每一寸的裁剪,帮她在衣裳上绣花,于是楚翎每天都要在张家耽搁许久,掐着时间回家替东方瑾做饭,甚至连晚上都要在灯下忙碌到深夜。
辛勤的付出终有回报。终于在某一天,风中带着些许凉意,楚翎喊住正要出门的东方瑾,拉他走进自己的房间。
那张窄小的床上,并排展着两件鲜红的喜服,代表着吉祥美满的凤凰,巧妙地被绣在了整件衣服上,展开的翅端在左袖口,飞扬的尾羽则延伸在右袖口,远远望去,就如同盘旋翱翔在一缕红云之中,有说不出的辉煌。且一男一女两件衣裳,男为凤,女为凰,绣花的人心思灵巧地把凤凰双鸟绣成了相对姿势,若是新人身着喜服并排站在一起,就能形成一幅凤求凰,相和鸣的美丽图画,真正称得上是应情应景。
“穿上试试吧。”楚翎提起东方瑾的那件衣裳,感觉脸颊有些微微发热。看着东方瑾脱下外袍,穿上这件她亲手缝制的喜服,那鲜艳的色彩,顿时使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焕发出一种别样的光芒。
“很合身,很好看。”东方瑾打量着全身上下,点头道:“想不到这个小山村里也有如此巧匠,也不算是辜负了这天香云锦了。”
楚翎的脸一红:“这衣裳全是我亲手缝的,只有这凤凰我实在绣不好,是张嫂子帮忙绣的……”
“我知道。”东方瑾微笑道:“你亲手裁剪之物,就算是袖斜领歪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穿上身,更何况这衣裳得体合身,且有锦上添花之事?”他笑道:“我真的很期待看到你穿上那件衣裳的时刻,一定非常的美丽。”
东方瑾从身上解下喜服,交与楚翎收好,才一转身,一眼瞥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纸,上边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什么,便有些好奇地拿了过来。
“这是什么?”楚翎夺手来拿,却被他轻松闪过,楚翎只好告诉他:“前些天在读山海经,看到其中的一篇,有感而发随手写的。”
“有人青衣。”东方瑾读着这个名字,略笑了一笑:“应该是黄帝女魃吧。”
“是。”楚翎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写的不好,你不要笑话。”
东方瑾仔仔细细地从头读起。这是一首四言诗,本身并不长,但是在律诗与填词盛行的当下,四言诗倒是一个比较别出心裁的手法。
“有人青衣,有人青衣。息风止雨,乃助神英。蚩尤既死,应龙南行。九州已定,不复天命。所居不雨,远徙远离。远徙远离,将行将泣。赤水之北,日夜昏长。晏晏岁月,杳杳大荒。久思人语,聊聊念想。若囚之者,乃逃乃亡。归于何处?漫漫其徨。一步一旱,十步成荒。欲其逐者,彼滞所望。先除水道,后决沟渎。令神北行,不作复想。魃兮神兮,何以流浪。天不可归,地无所藏。远徙远离,将行将泣。一步一旱,十步成荒。”
读毕,东方瑾久久不言语。楚翎有些紧张地问道:“真的……有那么不好吗?”
像是打起精神来一般地把纸轻轻地放回桌上,东方瑾只是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他向楚翎点了点头:“可以继续努力。”说着,便走了出去。
“什么叫做‘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楚翎望着东方瑾的背影,又重新拿起那张写着诗的纸读了一遍,忽然地心中猛跳了跳,丢下诗追出门外,东方瑾早已走不见了。
楚翎心神不定地在家中做着事。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写那么一篇,后悔随随便便就把它放在桌上被东方瑾看见,虽然是自己的无心之作,但是却在某种程度上揭开了东方瑾那绝口不提的伤口——虽然他掩饰得再好,这都是楚翎所不想见到的。
把黄帝女魃送进火里烧掉,楚翎望了望窗外,此时已接近正午,早晨原本阳光不错的天空现在却阴沉了下来,还刮起阵阵凉风,怕是要变天。东方瑾出门还没回来,原来这时他都会回来用午饭的,楚翎感觉不安起来,便想到小学堂去看看。才要出门,想了一想,楚翎又折回屋里拿了一件披风和一把雨伞。
准备好一切,楚翎匆匆走至门前,才伸手准备开门,门上倒先传来一阵敲门声。以为是东方瑾回来了,楚翎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开了门。
门外的站着的人从唇中轻轻吐出了一丝笑意:“我还是找到你了。”
“莲?”楚翎一见之下,大吃一惊,身子都不由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你……你到哪儿去了?又怎么会找到这里?……”
见到楚翎瞠目结舌,浑身僵硬的样子,莲只是毫不介意地拨了拨散发,伸出一根手指道:“怎么,不欢迎我进去么?”
楚翎僵着身子给他让出一条路,莲走了进去,打量着屋子中的布置,熟门熟路地在楚翎经常坐着的竹椅上坐了下来。
“你受苦了。”
楚翎盯着莲那浮现着若隐若现的笑容的脸庞,感觉有千般话语只是堵在喉咙口问不出来。她低下眼睛,轻轻地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里了?……”
莲微微地把眼神移了过来,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流淌着别样的光芒,就算是一身风尘仆仆也掩盖不住那璀璨的气质。
“我只是去解决私人的事情,却没想到,一别就是那么久的时间。”他轻轻翘了翘嘴角:“你和他入东京城,出东京城,这些事,我都不怪你。现在,我亲自来找你,你也应该,和我一起回去了吧。”
楚翎望着他举重若轻的神态,那种自信自己会跟着他一起离开的神情满溢于眉梢眼角,咬了咬牙,道:“莲,我不是被逼的。”
“哦?”莲双目缓缓一闪,“那又与我何干?”
“也就是说,我是自愿和他来到这里的。”
笑意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莲慢慢站起身:“你知道,我是如何找到你的吗?”他不去领会楚翎瞬间失神的表情,继续说道:“自那金军撤军东京城后,我在那里足足流连了有半月之久,就为的打听出你的消息。没想到,你和那金国王爷,传言说法还真不少……”
望着楚翎逐渐变得苍白的脸颊,莲微微一笑,缓缓道:“但是哪种说法,都不足以让我相信,直到,被我了解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