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曰:孤亭突兀插飞流,气压元龙百尺楼。
万里风涛接瀛海,千年豪杰壮山丘。
疏星淡月鱼龙夜,老木清霜鸿雁秋。
倚剑长歌一杯酒,浮云西北是神州。
——金元好问《横波亭为青口帅赋》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岳州,背倚八百里浩淼洞庭,又接九千里长江天堑,不仅是历史上著名的交通要道,也是沃野富饶之地,荆楚文化之源。
北方激烈的战事对处在南面的岳州影响甚小,楚翎才踏进岳州城就发现这里的男女老少,面容都甚为平和,农桑买卖,人来车往,加之临近新年,更添一番红火景象。热闹的景象与北方那城市凋敝,饿殍遍野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来不及歇一歇,楚翎在岳州城里逛了一圈,随便找了几个人问了问关于二十年前洞庭派的一些问题。她原本想着,这洞庭派也算是当地有影响力的一个大门派了,只要上了年纪的人多少都会知道一点。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楚翎一连问了好几个人,还没等她把要问的问题说完,对方只要听到“洞庭派”这三个字,不是捂着耳朵掉头就走,就是摇着手连连后退,弄的楚翎是一头雾水。一圈走下来,别说问出点什么了,就是连和她多说两句话的人都没有,仿佛这洞庭派就是被下了诅咒一般,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讳莫如深。
转了好半天,收获全无。楚翎感到双腿又酸又麻,才想起自己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四下一张望,看见对面正好有一个小小的茶摊,几个钱就可以喝一壶热茶,还有一碟糕点。现在正是清淡时候,茶摊没几个人坐着,那守茶摊的老头儿正坐在小凳上,悠闲地煮着茶,眯着眼听那茶壶发出吱吱的响声,拍拍裤脚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拎起壶子去给客人续茶。
“这位姑娘,需要点什么吗?”老头续完茶回身,看见楚翎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拎着壶慢悠悠地走过来,微微抬手,那壶嘴中就溜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热腾腾的滚水满满地在碗中冒着白气,却一滴也没有落在外边,端的好手艺。
“先喝口热水吧。”
“老板,你这里有什么可以填肚子的东西吗?”楚翎有些尴尬,人家来茶摊是喝茶的,她却拿这里当饭馆使,若是遇到脾气不好一点的老板,把她立马哄走也是有可能的。
老头儿见楚翎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悠悠地回身,走到一边不知拨弄了点什么,就端着一碟梅花糕和一碟绿豆酥过来放在桌上。又提了一个斑斑驳驳的小茶壶来,楚翎揭开一看,竟然是一壶豆浆!感情他这茶摊连豆浆馒头都卖啊!
“喝吧。”老头儿就说了那么一句,便又转回去做他自己的事情去了。
楚翎喝着豆浆,滚烫的,应该是一直都放在那里温着的。她想说什么,可是把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往里塞了一块梅花糕。
“像你这种人啊,我遇见很多了。”老头儿背对着她忽然说道。楚翎惊了惊,半块糕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顿时噎得面红耳赤。
老头儿走到楚翎桌边坐下,眯着眼看她灌下一杯豆浆,缓缓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老头子我守这个茶摊二十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多年前有一个落魄的年轻人到了这里,实在是没饭吃了,我好心下了碗面,把一个月卖茶的钱留给了他。结果后来这个年轻人上京赶考中了进士,当了大官,弄了一堆人吹吹打打来我这,说要接我上京去。这京城是什么地儿?是老头子我待的起的吗?所以我就说,我走了,这茶摊谁来守?万一在遇着吃不上饭,或者需要帮助的人,他们又该找谁去?……”老头儿说着,自顾站起身,走到茶摊一边一个不显眼的小架子边。那小架子上,从钉马掌的蹄铁到各色针线,但凡是能想到旅途中需要的东西应有尽有。老头儿小心地打开一个黑漆漆的铁皮盒,从里面拿了点什么出来,走过来递到楚翎面前道:“这点钱你先拿着吧。老头子钱不多,只能保姑娘你几天不饿肚子,但接下来的就只有你自己想办法了。”
楚翎原听老头儿的话已然听的呆了,这会忽然见到他递过来串得整整齐齐的一贯钱,慌忙起身道:“这可绝对不成……”她双手一边把钱往外推一边道:“我身边还有钱,老伯实在不必担心……”说着,还怕老头儿不相信,忙忙地低头在包袱中掏着:“钱我还有……只是想着能省则省……”说到这里楚翎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她这样子,倒像是利用了老头儿的好心有意讹他的一般。
“行了,行了。”老头儿及时制止了楚翎把她的包袱翻个底朝天,有些责备地望了她一眼道:“姑娘,既然出门在外,就应该明白什么叫财不外露。”他收起钱揣在袖中,微微点头道:“既是这样,那我这个钱就先暂时存着,再给有需要的人罢。”
“是,是……”楚翎笑着,老头儿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吃,便走去继续烧水。
楚翎望着眼前冒着白气的豆浆,忽然心中一动,赶上两步去蹲在老头儿旁边,压低了声音道:“老伯,我想问您个事,不知您知不知道……”
老头儿的眼睛盯着炉子,拿一把破蒲扇扇了两扇,才道:“看来姑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啊。”楚翎被他说的愣了一愣。老头儿咳嗽了两声,道:“说吧。我在这岳州城里住了一辈子,还没有不知道的事。”
“这可最好了。”楚翎四下望了望,轻声开口道:“您知道洞庭派吗?”
老头儿扇风的手停了下来。楚翎紧张地望着他,生怕他说出一句拒绝的话。好半晌,老头儿重新开始不紧不慢地为炉子扇风,一边悠悠地说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关于洞庭派,最近岳州城中禁忌的紧,人人不愿意深谈,怕惹祸上身啊。你若是早几个月来问,或许我倒可以回答你些什么……”
“为什么?”楚翎迟疑了一下,道:“二十前的事了,为什么最近会变为禁忌?”
老头儿意味深长地望着楚翎:“姑娘是为着这洞庭派而来的?”
“是。”楚翎快速而确定的答案让老头儿不由顿了一顿。
“而且是不仅仅是关乎一个人的命运的事。”
“你都说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过去了那么久,还会关乎到谁的命运?”老头儿捶了捶腿,缓缓起身,不去看楚翎的脸,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热茶蒸腾的雾气中,老头儿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不是我不想说,姑娘。最近江湖上有传言,说武林至宝重现洞庭,很多人纷纷前来寻宝,但是只要去过洞庭派老屋子的人,都会莫名失踪。有人说,这和洞庭派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有关,他们是为了守护武林至宝而被杀,怨气本来便十分深重;现在又有人想打武林至宝的主意,于是便惹了鬼魂出来作祟……反正现在只要是和洞庭派有关的东西,都被城中人视为不祥之物,你此时却要打听关于洞庭派的消息,岂不是犯了忌讳么?”
“洞庭派老屋子……闹鬼?”听了半天,楚翎才反应过来老头儿的意思。她望着老头儿喝茶的背影,心中只是惊疑不定。如果说,那么多年的唯物论教育,使她很难相信这个世界有鬼神的存在的话,那么自己自从“死”后所经历的一切,已让她清楚地明白这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人类尚未可知、无法理解的事物。所以关于洞庭派老房子闹鬼的传言,她并不是全部相信,当然,也不是全部不信。
老头儿喝完一杯茶,回身过来,只见楚翎仍然在原地皱着眉头深思,便好心地劝道:“姑娘,你可以不相信老头子的话,但是最好听我的劝:无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还是离洞庭派有关的东西远一点罢!”
“谢谢您,老伯。”楚翎似乎回过神来,向老头儿笑了一笑:“可不可以告诉我,洞庭派的老屋,具体应该怎么走呢?”
“你……”老头儿震惊地看着她,发现她不像是在开玩笑,叹了口气,摇首道:“作孽哦作孽哦……难道说得不到的东西真的就有那么好吗?”
听了他的话,楚翎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去努力试一试,怎么就知道得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