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风凛然,池树皆白,天地无边。
小燕的侍卫朋友又来了,只带来了一句话。
“东方王爷也在天牢,伤重。”
小燕一边忧心楚翎,一头又忧心她的侍卫朋友,坚决警告他以后不许再来,并要他千万注意自身的安全。
楚翎只是默默地桌前,凝视着桌上的两样东西,一动也不曾动过一动。
孤命杵,双生铃。
小燕忧虑地挑了挑灯花,轻声呼唤道:“小姐,小姐!该去睡觉了。”
楚翎的眉毛微微地抖了一抖:“你先去睡吧。”
小燕望着楚翎,欲言又止:“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想了想,低声道:“东方王爷他……”
“我没事,你去睡吧。”
小燕便不敢再说,收拾了一下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楚翎伸手,抚摸上那把孤命杵,粗糙,扎手,侵染着浓郁的铁腥气与血腥气。她收紧五指,试图把它抓起来,但是没有成功。
莲把它送来的时候,脸上似乎泛着嘲讽的笑容:“看来你这个金国郡主当的很成功,连完颜宗望不离身的武器都知道的如此清楚。”他面无表情地把杵放在桌上:“你要我做的事,我做到了,现在就等你的答案,希望不会让我失望。”
楚翎找到了那刻在杵身上的一行小字,“宗烟随远终可弃,望君仍忆云梦旁”,字的边缘已经非常的平滑,凹痕中沉积着微微的血污,楚翎把双生铃上的那句诗和它摆在一起,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辽阔的大湖,湖边一对少年男女,握着彼此的手,相互许下一生的诺言。
“怎么……”楚翎看着那四句诗好像相互吸引,在召唤彼此一般,在靠近后,每一个字都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而后这光芒变得越来越强烈,刺的楚翎几乎睁不开眼,然后,她就听见一声金属断裂的声响。
孤命杵断了,而令楚翎惊讶的是,它竟然是中空的。
杵里放了东西,楚翎小心地把它拿出来,发现是一卷卷得极细的白绢,展开一看,几个字跳入眼帘。
悉天兵法。后面小楷写着“苍生只待岁月好,九州同盼四海春”。
一整张白绢上,密密麻麻都写着行军打仗的要义,其中,对骑兵作战的战术分析的尤为深刻。
楚翎喃喃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武林至宝吗?”
忽然,楚翎在白绢的末尾,发现一行小字,是那么不起眼,但是仿佛又是为她而存在的:
“荀子曾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却岂不知人道昭彰,或为守兴,或为败亡。天命之数,各有分定而不可逆;人命之数,存自于心而不可预,谁又能以今时之目,觑之以万变之数?故以身之察察百年,存之于物之汶汶一世,自当穷己之力,张后之眼,识今之数,还人伦以常伦,归天道于正道。此乃正理,否则悖也。正所谓:
乱者,宁者,皆出于尔心矣;成兮,败兮,岂不外人力乎?始惑之源,治乱之根,以其之道,还诸彼身。”
这一段话真正有什么用意,楚翎一下子并不能理会,但是它似有所指,楚翎却明白。正当她再想仔细读一遍的时候,那行字却在烛光下闪了一闪,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归天道于正道’……”楚翎想起那日在崖下,老人对她说起的话,武林至宝现世,为的是救乱。现在一部兵法,楚翎心中已了然自己该做什么,但是对于那段话中的意思,她又有些茫然,感觉自己的心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如果说自己真是所谓天意中的那个人,那她所要付出的,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努力了。
带着一身血,一身伤,跌跌撞撞的走到现在,楚翎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心情,她握着白绢的手掌不由地攥紧,嘴角微微上扬却绷紧,半晌,从牙关中溢出一个简短的音节。
“呵……”
烛火闪闪烁烁,她低着头站起身,几丝碎发从额间漏出来,遮住了眼睛,楚翎把指甲狠狠地掐进肉中,那紧握的关节已经发白。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在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
小燕在床上被惊得猛然弹动了一下,她急急忙忙地翻身下床,却看见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楚翎站在桌边,仰着头,一手掩住眼睛,不停地发出笑声,止也止不住,而手指的缝隙中,那泪水,却混合着鲜血,不断地滚落,滑过烛光下惨白的脸蛋,竟是说不出的凄凉意味。
“小姐……”
小燕张口,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带上了哭腔。楚翎的渐渐地停下笑声,也没有把捂着眼睛的手放下,声音转了几转,到底还是沉沉的叹息声中有了哽咽。
“小燕……”她说,泪水已经顺着脖颈滑到了衣领中,“有人对我说,当我承受不了的时候,就逃吧,逃的远远的,什么责任,什么义务,甚至什么仇恨,全部放下,然后,好好的为自己而活……你说,我是不是该这样做?……”
“小姐!”小燕哭着,扑过去抱住楚翎的腰,把脸埋进她的肩头:“逃吧!逃吧!我知道你,我知道的!你承受了太多不能承受的,可是,可是,可是你只是一个女人啊……”
楚翎缓缓地把手,从眼睛上挪开,她只是仰头望着暗沉沉的屋顶,感受着小燕的泪水****了自己的肩头,麻木地摇摇头:“但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命运,已经帮我做出抉择了,不是吗?
第二天,莲再见到楚翎的时候,她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直截了当道:“答应我三件事。做到以后,我马上嫁给你。”
莲没有诧异,他就像是意料之中地微微一笑:“你说。”
“第一,停止你们的乱杀无辜。玄锦天若是想从此发迹,这城里的百姓就是他的第一批臣民,暴君还是明君,百姓最明白。第二,我答应小燕,要放她自由。第三,让我和东方瑾见上一面。此三件事达成之后,你要随时成亲都可以。”
莲望着她,不说话,只是向后招了招手,外边就立刻走进一个人来,莲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人点头就退下了。然后,莲的目光转向小燕,不动声色的对她道:“你可以走了。”
“小姐……”小燕不习惯莲那带着冷意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怯怯地看向楚翎,但也不能从楚翎的脸上看见更多的表情。楚翎走过来,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对她说道:“记住昨晚我和你说的,找到那个叫岳飞的人,把东西交给他,然后,带着你的家人往南走,永远也不要回来一步。”
“我……”小燕有点不习惯地又瞟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莲,楚翎却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用力地拉她的手,对她说道:“相信我,你可以的。”她走进里屋,把早已替小燕整理好的包袱拎出来,塞入她的怀中,然后又把自己腕上的镯子,腰间的佩饰全部摘下来给她塞进包袱中,最后,把莲让人给她送来的大氅也提出来,把个弱小的小燕包裹的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出来。
“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楚翎语气僵硬地把她往门外推去,莲挑了挑眉,也是往旁边让了一步。
小燕被推着走了几步,突然她身子一横,抵住楚翎手上的用力,翻过身来给楚翎结结实实的跪下,一贯容易担惊受怕掉眼泪的一个小姑娘,楞是红着眼眶没有哭,低着眉眼,却无比郑重地给楚翎磕了三个头,然后才站起来,抬起视线,似乎是想用力地把楚翎一辈子记在心里,那眼神,沉得不能再沉,重得不能再重。
楚翎明白,那是一种承诺,让她放心的承诺。
牢笼已打开,燕鸟始长成。从此一别后,孤海隔空城。
望着小燕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莲悠悠转过身:“你说的前两件事,我都已经办到了。”他的目光紧随着楚翎,“第三件事……”
出乎意料地,楚翎只是摆了摆手:“不急。”她侧着头,莲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但是她的声音却听的出来,是十分的平静。
“第三件事,我知道你很容易办到,我却需要时间。”
“哦?”莲的目光闪了一闪,“我以为你是非常想见他的。”
“我是想见他,但是在见他前,我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莲看到她的双肩轻轻地抖了一抖,“我以一种什么心态去见他,见了他,我又要和他说些什么。这一切,不是我,一时半会能想好的。”
莲很快领会了楚翎的意思。她真的是要和东方瑾做一个了断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纵然是千回百转想要得到已经近在咫尺,可是莲的内心,却始终高兴不起来。
又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楚翎还是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莲便也不再说话,默默地一个人走了出去。
看到房门被关上,楚翎才从心底里长长地换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到自己的床边,用力掀开一床被子,床上就被一片白色的光泽所笼罩。
是东方瑾的那件白狐披风。
衣裳高贵依然如斯,但是故人却不如旧。
楚翎痴痴地望着它,眼神变得迷离,她似乎想伸出手去,抚摸上面那些,像它们曾经的主人那样,骄傲伫立的每一根狐毛,可是指尖堪堪只触到狐毛的前端,就仿佛这些狐毛是一根根的钢针,痛楚直刺手指,十指连心,就直达心头。
所有在前一刻才熨平的思绪,被这火烧火燎的疼痛重新搅动,楚翎觉得自己似乎喘不过气来,垂着的手,立着的脚,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无所适从。她僵直着转过身,伸手攀上一旁的书架,却因为动作过于粗鲁,几本书就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有一本书刚好砸在她的脚背上,又从她的脚背上跳到地上,最后摊开在一页上。
结果入目的,就是梁简文帝萧纲的《夜望单飞雁》:
“天河霜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有水滴落在纸面上,越落越多,最后氤氲了整页纸,打湿了整行诗。楚翎弯下腰,捡起那本书,想要抚平已经皱起的纸面,无奈还是有水珠不断地砸在书纸上,指缝中,而被水沾湿的纸是再也无法平整的,稍一用力,反而把整页纸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楚翎打赌,在那一刻,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脑海中,一根弦应声而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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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失踪那么久,终于又回来了。作者说过不会太监的就一定不会。这回是真的要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