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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儿。”
“恩。”
“看见了吗?正在你家擦窗户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姐姐。”柳拾夕看向花衣女孩手指的方向,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忙碌着。
“改天我和姐姐带你去看萤火虫吧!”眼前的花衣女孩灿烂地笑着,像个小太阳似的照耀着柳拾夕。
突然,阳光越来越耀眼,温度越升越高,不知何时,阳光变成了火光,刺得柳拾夕睁不开眼,直到花衣女孩渐渐淹没在熊熊烈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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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拾夕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拿起床头柜上放置的纸巾,擦了擦头顶的冷汗。“花衣女孩究竟是谁?为什么最近总是梦到她?”柳拾夕坐在床头思索着。
想要知道答案,也许只有去问柳叙凝,可是姐姐一直很抗拒回忆过去,更何况现在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好时机。“等姐姐心情好一些了再说吧。”柳拾夕自言自语道。
柳叙凝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看着浴盆上水龙头的水倾流而下,像极了自己的眼泪,可惜,她的泪已经快流干了,早已没有了“哗哗”的质感。除了水流声,整个房间都安静极了,除了自己,没有其他人,那情景像极了二十年前遭遇火灾后的一幕,那一刻,她也是这样,一无所有的一无所有。她想杀死李洛,那可能吗?当然不可能,因为她并不恨他,甚至有点理解他,理解他和他的情人想要快乐的心情,就如她当时想要嫁给李洛时所寻求的心情。
“叮咚”,门铃响了,打破了房间的死寂,同时制止了柳叙凝划向手腕的刀片。
“时一,你来啦!”柳叙凝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站立着的时一,并未感到意外,好似早就知道时一会来一样。
“我想和你谈谈,好吗?”时一直截了当地问道。“自己进来吧,顺手关门。”柳叙凝面无表情地转身回房,全无了几日前的热情和友善,像一个电池电量不足的玩具,行动迟缓。
时一踏进房门,看到房内扔的到处都是垃圾,柳叙凝躺在沙发上,周围堆满了纸巾、烟头和空酒瓶,客厅的窗帘也没有拉开,整个房间昏黄、脏乱和压抑,全无前几日来时的明亮、洁净和温馨。
“夕儿来过吗?”时一并不讶异房间的变化,他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
“没有,我骗她说我出去旅游散心了。”柳叙凝一副冷漠的表情,看上去,她并不在意妹妹对自己的关心。
二十年的姐妹“亲情”对柳叙凝来说,是一种极其沉重的负担。柳叙凝当然知道柳拾夕对她的真情实意,但她也能感觉到柳拾夕对她的质疑和困惑,可她不能也不想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柳拾夕,那是一个深渊,一旦进入,绝无一人能从这个深渊中爬出。柳叙凝努力了二十年,却一直在渊底徘徊和挣扎,虽然一直以来,她并不喜欢柳拾夕,可她常常想,自己这份想要保守这个秘密的决心,可能是她这辈子仅存的一丝善良吧!
如今,出于姐妹深情,柳拾夕必定想要安慰和支持柳叙凝,柳叙凝并不介意柳拾夕时不时会流露出的怜惜和遗憾,可她十分讨厌柳拾夕想要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想法,柳拾夕并不明白,她永远也帮不了柳叙凝,除非柳叙凝她自己想要站起来。
时一站在墙角没有动,只是盯着柳叙凝看。
柳叙凝眉毛一挑,冷笑一声,说道:“你只是看着,不劝劝我吗?”
“当我母亲知道父亲背叛了她的时候,表现得和你一模一样。”时一面无表情地说道,平静而冷漠,好像和自己无关,只是在叙述别人家的事情一样。“哈哈……是不是所有面对背叛的人都是这样呢?当年夕儿的父亲,另一个背叛的受害者,也是这样的。”柳叙凝本来躺着的身体,因为激动,甚至开始坐了起来。
时一好奇地想知道“夕儿的父亲”这几个字的含义,可是看到柳叙凝的情绪,却又不忍心打断她,便压住了内心的疑问,继续倾听。
“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好懦弱、好颓废、好没用!如今轮到自己,才发现原来想要面对背叛这个现实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他不是懦弱,而是无奈,不是颓废,而是放弃,不是没用,而是绝望。命运弄人,你知道吗?你拥有的时候,你想拥有更多,你失去的时候,却一点儿也不剩!”柳叙凝一口气说完了一段话,便开始嚎啕大哭,她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腿里,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又脆弱。
柳叙凝深深地记得客厅台桌上放着的一张照片,那个正处盛年的男人在围拥的众人中高举酒杯,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望向镜头,彰显着自己正位于事业的巅峰时期,是那样地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可就那么一瞬间,在他知道背叛的那么一瞬间,他憔悴了,落寞地像一只丧家之犬。柳叙凝看着这个男人的生命在渐渐枯萎,有一丝遗憾,但更多地是窃喜,“有钱人的世界不过如此。”她心里冷冷地想着。
柳叙凝看着这个爱穿蓝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每天不动声色地去上班,离家之前,佯装得若无其事,嘱托老保姆和小保姆打理好家中的事务,他要求家里的一切要和女主人在时一模一样,然后他亲吻自己的女儿,与她告别。
可回到家的男主人,终于不得不面对被妻子背叛的现实。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了,把电视开到最大声,过往的幸福影像一幕接着一幕在屏幕上播放,而他只能一根接着一根抽着烟,一瓶接着一瓶喝着酒,一滴接着一滴流着泪。他丝毫顾不得女儿睡前的吵闹声,清晨那副慈父的形象,在夜幕降临之时,随着光线的隐退而荡然无存。
时一站着不动,但是眼眶已经湿润,他望着哭泣的柳絮凝,好像又回到了小时侯,默默地站在客厅一角,看着母亲的撕心裂肺和伤心欲绝,却无能为力。
“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带走一切,包括爱和背叛,你所要做的,只是等待。”时一不紧不慢地说着,像是劝导着柳叙凝,又像是劝导着逝去的母亲和年幼的自己。
“错都错了,真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离开家,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父亲曾这样问过时一。那时,他的父亲躺在病床上,被病魔侵蚀的身体已经瘦弱不堪,曾经风度翩翩的才俊,如今被时光吞噬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时一走到病房的窗前,将暗沉厚重的窗帘轻轻拉开了一条窄缝,一瞬间,明亮的光线好似一条条绸带飘入房间,穿过整个病房,停留在昏暗的病房入口,为冷漠清凄的房间带来了细碎的温暖,时一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病房,不需要回答,他用行动表明了态度。
二十年前,时一和父亲的心中就都有了病,一种是无法去原谅的病,一种是无法去乞求宽恕的病,两种病魔时刻对抗着,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时一都无法正视自己的父亲,而父亲也无法用坦然的表情回视他。
如今,他站在这个唯一一个可能知道事情全貌的女人面前,企图从破裂的图像中找到家庭的伤口,或将它愈合或将它撕裂,他祈祷总有一种方式,能让他从破碎的裂缝中找到出逃的道路。
“你知道我是谁?”宣泄后恢复平静的柳叙凝突然问道。时一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夕儿并没有一个姐姐,还有,这间房子,是我父亲的产业。”
柳叙凝点了点头,“你说的两点都没错,夕儿没有姐姐,这间房子也是你父亲无偿拿出来给我们住的。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猜到了你是谁。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虽然我只见过他两次,却对他的风度翩翩印象深刻,难怪夕儿的母亲对他如此痴迷。”柳叙凝缓缓点燃了一支香烟,烟雾缥缈,吐出、上升、消失,就像梦一样,看得见却摸不着。
那一年,快满十八岁的柳叙凝随奶奶一起,住进了那个村落里最豪华的一栋别墅。别墅的主人姓柳,祖辈和父辈都是柳家村中人,他从小便外出闯荡,归来时已成了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豪。他说他想念家乡的山清水秀、安静美丽,便斥巨资在村中最美的风景处建了这栋别墅,离柳叙凝那个破落不堪的家不过五百米的距离。
别墅里泛滥着爱心的女主人,看到了邻居的贫困,便请柳叙凝和奶奶来家里做保姆,包吃包住,薪酬也不薄,比起在外风吹雨打地摆摊,这个工作看上去更好一些。只是谁也没想到,一番简单的好意,却将一把打开家庭秘密的钥匙硬生生地搁在了柳絮凝的手中,紧紧地黏在手心,她想要摆脱都摆脱不掉。
时一走到柳叙凝的身旁坐下,打开一瓶啤酒,喝了一口,等待着柳叙凝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