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亮着,门关着。
医生在手术室里给依然做人流手术。这种手术对于医院来说,其实是小手术,手术时间前后不到两小时。阿南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踱过来踱过去。
很快,手术室的灯灭了,门开了。手术结束了。医生从手术室出来。阿南立马上前询问:“医生,手术做完了吗?”
“嗯。做完了,手术很顺利。病人打了麻药,现在麻药还没散,所以她还在昏睡。待会护士会把病人送回病房。注意事项和手术后配的药,护士也会送到病房。病人要注意好好休息一个月,”医生边取下口罩边说,说完就走了。阿南点头,然后目送医生离开。
不一会儿,护士把依然推了出来,依然醒了,脸色苍白显得很虚弱。阿南手扶着病床,问依然:“依然,怎么样?”
依然用很弱的声音回答:“痛倒是不痛,只不过全身没力气,好想睡觉。”说完,依然的眼睛里全是泪,泪水顺着太阳穴流到枕单上。因为误食感冒药,现在不得已不能要这个孩子。依然心里很空,很难过。现实怎么这么残忍?容不得她要不要考虑像岳小清那样做一个坚强的妈妈,因为老天爷根本不给她考虑的机会。虽然这个孩子才40多天,在她的体内,她几乎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但是当她躺在手术台的那一刻,她知道医生要从她体内把小生命拿掉,她的心沮丧到了极点,但是又一点办法也没有。正如她之前想的,孩子的健康是最重要的,她不能赌,因为没有人输得起。哀莫大于心死。
“那你闭着眼睛睡吧,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阿南安慰道。然后,护士推着移动病床送依然回病房,阿南一同前往。
因为是小手术,依然只在医院住了一晚,医生就告诉她可以回家休息,并嘱咐尽量休息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碰冷水,不吃生冷食物,多吃流食。
阿南给依然办了出院手续,并送她回家。到家后,阿南是一个劲地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依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
“阿南,不怪你。是我跟这孩子没缘分,先是跟他爸爸分了手,有了孩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能怪你呢?”依然还是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很弱。
“你嘴上说不怪我,心里肯定不原谅我。依然,告诉我,我怎样做才能弥补?依然,我想弥补我的错……”阿南的态度很诚恳。
“阿南,我拜托你以后不要提这件事了,好吗?过去了,就过去吧。我还拜托你,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你哥哥,好吗?”
“我……”
“答应我,我只拜托你这两件事。”
阿南无奈地点头。
“阿南,我累了,想休息了。”
“嗯,你休息吧。我这几天留下来照顾你……”
下午,阿南就在网上订了餐。根据医生的嘱咐,阿南选了适合依然吃的东西,有粥,有鸡汤。网上的订单在傍晚时分送到了依然家里。话说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电商和物流方便,还真是能帮助人更好更便捷的生活。
有一天,两人在一起吃饭,阿南问依然:“依然,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什么打算,先好好休息一个月吧。身体有点虚,现在晚上经常盗汗,有时会做噩梦吓醒。”
“依然,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不要我把你的事告诉哥哥?”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孩子也没了,我没脸让他知道我现在这副怂样。”
“对不起……”
“阿南,你知道吗?虽然我跟他分手了,但是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他……”
一连,阿南照顾了依然两周。白天在依然家里陪她,晚上在月亮岛演出。有好几次,阿南都想把依然的情况告诉哥哥,因为毕竟那是哥哥的孩子,但是碍于答应了依然,每次都是拿出手机要拨号码时又放下了手机。而陆松凡,在依然提出分手后,打电话给她,被依然按掉,发短信不回。后来依然直接把他的号码设了黑名单,陆松凡根本打不进电话给她。等到陆松凡去依然家里找她时,依然和阿南因为陈爸爸的事回了老家。陆松凡敲门很久没反应,也只能失落地离开。
陆松凡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经历因为女朋友提出分手的失恋,而且依然好像一下子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起初,他是很不习惯的。当陆松凡心情苦闷再次来月亮岛喝酒时,在酒吧看到弟弟在演出。等阿南演出结束,陆松凡打电话给阿南,告诉他自己也在月亮岛。于是两兄弟坐在了一桌喝酒。
两兄弟都是各有各的心事,一杯杯往肚里灌。
酒过三巡,陆松凡先开口说话了:“阿南,依然跟我分手了。她还从非凡离职了。我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她,她就像消失了一样……”
陆松凡说的这些,其实阿南都知道,心里一清二楚的。阿南心里苦闷的是,自己成了害死依然孩子的凶手,而且依然告诉他,即便如此,她的心里只有哥哥。阿南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他和依然之间,似乎有了一道隔阂。依然始终没有骂过他,没有怪过他,但是越是这样,阿南越觉得不对劲。
又是一杯酒下肚,阿南缓缓地说:“哥,对不起……”
“阿南,不是因为你的原因,你不用道歉。”
“不,哥,是我,是我害了依然,害了你们的孩子。”阿南有些激动。也许是酒精发挥了作用,居然把答应依然的事情全忘了。
陆松凡听了阿南这样说,还提到孩子,很是疑惑:“什么?你说什么孩子?”
“是我,是我害了你们的孩子……哥,对不起……依然没有怪我,但是我怪我自己。”阿南边说边哭。
“阿南,你先别哭,你说清楚一点。”
“依然跟你分手后,她得了重感冒,我就买了感冒消炎药给她吃。然后她爸爸重病,我陪她一起回了老家。她爸爸去世了……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回上海后,依然晕倒在机场,去医院检查,才知道她怀孕了。可是,可是……哥,你知道吗?她因为吃了感冒药,她怕孩子有万一,她不能要孩子,做了手术……”阿南说得断断续续的,有些激动,有些伤感,更多的是自责。
“她现在在哪里?”陆松凡激动地问。
“在家里……”阿南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陆松凡问到了依然在家里,于是立马起身离开了酒吧,开车去找依然,在车上陆松凡心急如焚。这么久了,他终于有了依然的消息。尽管这个消息让他很震惊,但是此刻他需要立马见到依然,他需要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失去父亲的痛,失去孩子的痛,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
陆松凡来到依然家门口,气喘吁吁。他敲门,大喊:“依然,是我,松凡,你开门。”
房内,依然亮了一盏昏黄的床头台灯,依然蜷缩着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陆松凡送给她的小草指环发呆。依然听到有人敲门,她起身来到门口,听到是陆松凡的声音,依然犹豫了很久,想开,又还是没开门。
陆松凡在门口继续敲门,喊着:“依然,我是松凡,你开门啊……我想见你……”
依然背靠着门,眼泪水刷刷流着。哭着哭着,蹲在了地上。她不是不想开门,而是不能开门,她不知道此刻见到陆松凡该说些什么。分手是她提的,孩子是她弄没的,她不能原谅自己,她觉得没脸见他。
“依然,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门啊。对不起,是我不好……让我和你一起承担,一起面对好吗?”
“依然,对不起,你先开开门好吗?”
“依然,我爱你,你开门好吗?”
依然始终没有开门,泪流满面。
总有一个人会让你泪流满面,痛彻心扉。让阿南泪流满面的是依然,让依然痛彻心扉的是陆松凡。岳小清也在这一时期经历了人生的洗礼,找到了那个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的人,对,那个人就是熊勉。
就在依然做完手术半个月后,岳小清也出了大事。
那时岳小清在北京出差,走一个秀。晚上接到妈妈刘丽娟的电话:“小清啊,你什么时候回来?思思发高烧,我带她在附近的诊所打针,打了两天了,烧一点也没退。思思也吃不下东西,两天瘦了很多啊。我看着心疼。”
“妈,我得后天才能回上海。思思发烧?在小诊所治疗肯定不行啊,得送到大一点的医院。”岳小清听到思思生病了,心情很焦虑。
“平时我和思思感冒或者发烧,不都在小诊所买点药嘛。但是这次思思打了两天的针,一点效果也没有,我就急了。”
“妈,把思思送到大医院去吧。或者至少也得去市儿童医院治疗。你等着哦,我打电话给熊勉,要熊勉开车去接你们。”
“今天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联系熊勉吧。思思刚刚打完针回来,晚上睡一觉,看明天情况怎么样吧”
“好吧,我明早再问思思的情况,如果还是发烧,就必须得去大医院了。”
第二天一早,岳小清打电话给妈妈问:“妈,思思怎么样了?还发烧吗?”
“烧着呢,一点没退烧。”刘丽娟在电话这头着急得很。
“妈,你在家等着,我马上联系熊勉。”岳小清挂了妈妈的电话,立马打给熊勉。熊勉接到电话时,刚准备出车。
“喂,小清,这么早啊。”
“熊勉,有急事。思思发高烧,我妈带她在小诊所治疗没退烧。麻烦你现在去我家里,把她们送到市儿童医院,好吗?拜托了,我明天就回上海。”
熊勉能听出岳小清很着急,于是马上回应:“放心,我这还没出车呢,现在立马就去接思思和阿姨。”
熊勉开车去了岳小清家,接了刘阿姨和思思,然后直奔市儿童医院。这会还没到八点,不到医生的上班时间,但是医院的挂号大厅里各个窗口已经排满了长队。现在这世道,只有医院永远是人满为患,只有医院永远是卖方市场。生病的人多,所以医院是不愁没病人的。别说只有儿童医院,其他各大大小小的医院,都是人流如织。排队挂号交费,没半个钟头到一个钟头,想都别想。
熊勉安排刘阿姨抱着思思在医院挂号大厅角落的椅子上边休息边等,自己则站在窗口前的长队伍中排队。熊勉等了很久,好不容易挂上了号。挂的号排在56号。熊勉和刘阿姨抱着思思在发烧科等了将近1个半小时终于见着医生了,刘阿姨跟医生描述了一下思思的症状,说这是第三天高烧了,在家附近的小诊所打了两天针,一点也没退烧。
医生是一个中年男医生,戴副眼睛,很专业很和善的样子。医生摸摸了思思的额头,说:“是发烧了。”于是医生拿了一根温度计放在思思的腋下夹着,测体温。医生边在病历本上写着,边询问:“除了发烧,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咳嗽吗?厌食吗?发烧之前是不是受了凉?”
刘阿姨如实地回答:“我外孙女倒是没有其他症状,不咳嗽也不打喷嚏。但是她很没力气,没什么食欲,吃不下东西。医生您看,她这小脸没什么血色。发烧之前没受凉啊,我一直带得好好的。医生,孩子这样一直不退烧,我担心啊,您一定给孩子把烧给退了呀。”
“您放心,我们肯定会对症下药。您刚才说你在家附近的小诊所打了两天针,但是孩子没退烧?”
“嗯。因为近,我们平时有小感冒都在那里买药打针。”
医生把夹在思思腋下的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看体温计的显示,说:“高烧39度。”医生放好体温计,然后接着说:“那个小诊所估计把孩子诊断为普通感冒,我们医院要做一些相关检查才能做出诊断。我给孩子开了一些检查的项目,你们待会拿着检查单和就诊卡去做检查,有了检查结果,你们再来给我看结果。”说着,医生开了一些检查单。
熊勉拿着检查单和就诊卡,刘阿姨抱着思思离开了诊室去做检查。熊勉看了医生开的检查单,有血液化验、肝脾化验。
上午做的检查,有些结果下午才能出来。中午,熊勉带着阿姨和思思在医院附近的餐馆吃了饭。下午拿到了检查结果单,三人立马就去了医生的诊室。有四份检查结果,医生拿着结果单一份份的看了几遍,熊勉观察到医生的面部表情显得凝重。
“医生,请问这孩子发烧是怎么回事?”熊勉小心翼翼地问医生。
医生放下结果单,以专业的口吻回答:“从检查结果单上看,小孩子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发烧不是因为感冒引起的,目前初步判断是小儿白血病。你们都是孩子的亲属吗?我开一张入院单,你们今天就去办入院手续。住院之后,住院部的医生会进行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啊?”熊勉听了目瞪口呆。
“什么?医生,您说小儿白血病?”刘阿姨有些激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这是从化验单上初步诊断的结果。如果你们愿意治疗,入院之后医生会给这孩子做详细的检查和治疗。”
“怎么可能呢?我乖孙女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呢?”刘阿姨一下子也傻了,喃喃自语。
熊勉愣了一会儿,然后问医生:“医生,这病能治好吗?严重吗?”
“如果配合治疗,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你们选择住院吗?”
“嗯,住院,当然住院治疗。”熊勉点头。
熊勉拿着入院单,和刘阿姨、思思一起去住院部办理了住院手续。在病房里安顿好后,刘阿姨泪眼婆娑地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打电话给女儿岳小清:“小清啊,小清……”
“妈,怎么啦?您别哭,把话说清楚。思思在医院看了医生没?现在情况怎么样?”岳小清听到妈妈在电话里哭,心里着急得很。
“小清,医生说思思得了小儿……小儿白血病。”刘阿姨难过得说话都说不完整,断断续续的。
“什么?!白血病?怎么可能?”岳小清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清,你早点回来,思思这孩子太可怜了。她高烧一直不退,现在人又瘦又没精神。”
岳小清听到这个消息,心急如焚,犹如晴天霹雳。挂了妈妈的电话,岳小清立马打电话给熊勉。熊勉告诉她这都是真的。岳小清在电话里哭得一塌糊涂。
岳小清连夜坐高铁赶回了上海,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医院。到医院时,已经是晚上十点,这会思思已经睡了。岳小清在病床前,右手轻轻抚摸思思的脸庞,看到思思闭着眼睛的样子,那样乖巧那样漂亮,怎么会得那么严重的病?想想,又是一阵心酸一阵心疼,眼泪水直直地留下来,落在思思的被单上。
“别在病房里哭,待会吵醒思思了。”在一旁的熊勉拉住岳小清,拉着她往病房外走。
岳小清和熊勉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聊着天。
“我叫你妈妈先回家去了,我在这守着。她老人家也累了。今天早上出来,什么也没带,临时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阿姨说她回去收拾些东西,明天早上过来。”
“嗯,我知道了,我在路上给我妈打了电话。思思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连续的奔波,岳小清也很疲劳了。
“今天住院后,又做了一些检查,医生说基本上确诊了。现在就看怎么治疗了。”
“熊勉,你说老天爷这是在捉弄我吗?这是在捉弄思思吗?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到这么大,她现在上幼儿园了,能自己吃饭,自己穿衣,自己洗澡了,思思现在可聪明了,会唱歌会跳舞会识字,我跟着她一起成长,我也有成就感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居然出了这么个事……”岳小清说着说着,又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熊勉递了面巾纸过来:“擦擦。哎……”熊勉也叹了一口气。
两人坐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深夜的医院病房,关了照明灯,只有走廊上微弱的亮光。
熊勉看着岳小清憔悴的面容,说道:“小清,要不你也先回去睡一觉,我在这守着就可以了。”
“不,我不困,我要在这陪着我女儿。”岳小清摇头。
熊勉就陪着岳小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一晚。期间,岳小清靠在熊勉的肩膀上睡着了,熊勉望着岳小清,心头一阵酸。